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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季景天喝着咖啡,阿笨跟另一位年轻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往他的面前一坐:“最贵的咖啡,谢谢。”

那个年轻的男子笑道:“阿笨,你是不是太不会看风景,这个时候你还敢喝季景天最贵的咖啡吗?”

季景天凑近了一点看他:“那你喝不喝呢?”

年轻的男子立即咳嗽了一下道:“浓缩咖啡一杯谢谢。”

阿笨嗤笑地道:“阿轻,你就喜欢草木皆兵,一副智者的模样,其实比我阿笨还笨,季景天既然请了你喝咖啡,你想不喝就不喝的吗?”

阿轻叹气道:“你识趣,行了吧!”

季景天翻着腿上的报纸道:“既然阿轻这么聪明,那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们吧!”

“这还用想吗?”阿轻失笑道,“一定又是为了你那个天才师弟吧,他不是满京城在找个经验丰富的心外医师想跟他一起做搭档,做心脏不停跳的心脏搭桥术吗?”

阿笨道:“很难找吗?京城的心外医师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啊,跟傅听夏搭档,又是做的心脏不停跳,很有吸引力啊,怎么燕津心外自己的人不想做吗?”

“怎么会有人做呢?你想想看,第一例心脏不停跳的手术傅听夏是参与了,可是你别忘了,他是跟谁一起做的,是许一夫啊,许一夫!傅听夏再有天赋,也没办法掩饰他在心脏手术实际操作上还是缺乏经验这个致命伤。”阿轻指了指季景天道,“要不然景天早就弄张医师资格证自己上了,对吧?这也是傅听夏要求对方是个经验丰富的心外医师的最主要的原因。”

阿轻补充道:“可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心外医师,混到这个份上的人,谁还愿意轻易去得罪原中则,那不是没脑子的人干的事情吗?”

阿笨眨了一下眼睛道:“这跟原中则有什么关系?”

阿轻叹了口气道:“难道你不知道你们院心外主任原中则同样接了一台不典型冠心病手术?美和要跟仁安联合起来做心脏不停跳的搭桥手术。”

阿笨恍然大悟喃喃地道:“那代表……”

阿轻喝了一口咖啡把后半句他没说的话接了下去:“那代表傅听夏想要跟我们京城心外的第一把刀……打擂台。”

阿笨把目光转向了季景天咳嗽了一下道:“景天你不是想……让我们……加入傅听夏那个手术组吧?”

阿轻也不等季景天回答便道:“别说现在那个主治刀还没找着,就算能找着,你想啊,我们要是参加了这个手术组,别说我是仁安的,阿笨本身就是美和的,就算医院能看在季家的份上不辞了我们,可是往后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阿笨为难地道:“可不是啊,辞了倒也罢了,真刀实枪,就怕这穿小鞋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阿轻又规劝道:“景天,如果是你的师弟本人有什么问题,我们当然是当仁不让,看在你的份上,冒点险,受点罪也是应该。可是你现在只不过是傅听夏一个老乡嘛,不讲别的,他完全就不应该跟原中则过不去,这对他以后想当京城的医生有什么好处?想一想当年的许一夫,那么不可一世,还不是叫原中则给挤兑到乡下去了呢。”

阿笨也道:“不如这样吧,我帮他介绍美和的心外大夫怎么样?让他把病人带到美和来吧。”

季景天放下手中的杯子道:“多余的话,我们就不用多说了。你们去给我凑手术组的人,价钱随他们开,十万不行,就五十万,五十万不行,就一百万。另外事成之后,如果谁想出国进修的,我负责送他们出去。”

阿轻头痛地道:“景天,你疯了吧,这样你再有钱也会破产的。”

“这你就别操心了,你操心怎么找全手术组的人就成。”

阿轻只好头痛地举起手中的咖啡杯喝了一大口。

季景天坐上了赵天御的车子,赵天御问道:“你不是真的要从我哥那里撤资吧,那可太不划算了,你缺钱,我借给你好了。”

“我需要一大笔钱,不是你马上借得出来的。”

赵天御不可思议地看着季景天道:“景天,把傅听夏拉回心外真的对你这么重要吗?值得你倾家荡产吗?”

季景天不在意地道:“钱会再有的,可是傅听夏……就只有一个。”

赵天御摇了摇头失笑着发动车子道:“你简直完蛋了,季景天。”

鲁伯成跟在燕津医院院长周顾的后面道:“你就心甘情愿地被美和压着?你就不想做一台高端一点的心脏手术?你有点志气行不行院长!”

周顾转过头来叹了一口气:“老鲁啊,不是我不想,可你想想看,这几年咱们院心外医生都是上美和学习的,这回跟人家打了擂台,下次再厚着脸皮去人家那里学习,人家愿不愿意啊,我要照顾咱们职工的想法啊。”

“不懂自强,光顾着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拾人牙慧,不是我说,就凭这股子孬劲,咱们院的心外就永远三流。”

周顾掉过头来说了一句:“这样吧,老鲁,什么时候心内搞创新了,我这个当院长的提着脑袋支持你们,行了吧。”

说完周顾就急匆匆地走了,鲁伯成无奈地叹了口气。

蒋范范躲在走廊的另一头,听完了这段话,转过头来无奈地对身旁的傅听夏道:“得,我们还想着退而求其次,结果人家那边还不愿意。我说你就低下头,把那大爷送去美和吧。事急从权,就算你现在给原中则低头了,许一夫回来也不能怪你啊,这好歹可是一条人命。咱们是当医生的,对吧?”

傅听夏靠着墙壁,闭着眼睛叹了口气,可齐大爷不是别人,是让原家亏了一大笔钱的仇人啊。

蒋范范陪着傅听夏走到导管室的门口,里面的医师在交头接耳,一看见傅听夏进来,连忙就住嘴了。

叶丽稍许有点尴尬地道:“听夏,你来了?”

“是啊,不过我还有些其他事。”傅听夏挎上包道,“叶姐你帮我跟秦主任说一声,我今天要请假!”

蒋范范在他背后叫了两声,见傅听夏出了门才转过脸道:“一个办公室的,议人是非有意思吗?”

“不是我们要议的,是秀芬跟我说,她在燕津学院里当讲师的老公回来说,昨天听见教务主任给鲁教授打电话,说是傅听夏课时严重不足,往后不让他跟着鲁教授来医院了呢。”

“这话听着很有道理,可是听夏本身就不是普通学生啊,再说他考试成绩不次次都在前十名以内?”蒋范范没好气地道,“教务主任过去怎么不说?这是现在觉得听夏在风口浪尖上了,怕连累了他,立刻就翻脸了,真不要脸。”

叶丽道:“可不是,我刚才跟秀芬气愤着呢,也不知道以后,听夏还能不能来医院实习了。”

蒋范范长吸了一口气,又长出了一口气。

傅听夏背着挎包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地停在了他的脚边,有人匆匆走过来将门打开。

傅听夏抿了一下嘴唇,坐了进去,傅清石看着报纸道:“想明白了?”

傅听夏没有说话,傅清石好像也没有非要让他说话的意思,而是翻着报纸道:“你以为自己有一点天赋,就可以过得随心所欲了吗?人从来不是一个整体,社会才是,如果你学不会跟社会妥协,那你就一定会被社会所丢弃。”

“你以为你放弃了京医大,去了燕津那个三流的医学院,你就可以按自己想法去生活了?所谓三流,不光是指他们只有三流的能力,还指他们只有三流的关系,三流的承受力。你跑进三流里,不会在那里显得特别突出,而只会让你也变成三流,人只有往上爬,竭尽所能留在一流的环境里,你才能一直留在一流里。”

傅清石又看了一眼傅听夏道:“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回家。”

汽车又停了下来,傅听夏拉开车门走了出去,看着远去的轿车深吸了一口气。

他背包上了路边的公交车,等下了车到了美和医院的门口,他低着头踌躇了一会儿,才踏进了医院的大门,可是到了大厅那里,他顿住了脚步,最终还是转回了头。

傅听夏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人在背后喊住了他:“傅听夏!”

傅听夏转过头,见原俊楠正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他的背后,看见他转头便笑了笑:“既然来都来了,就去我办公室坐坐吧,我们谈一谈,怎么样?”

他说着便转身了,傅听夏想了想,便跟上了他的脚步,原俊楠好像早料到他会跟上来,嘴角微弯露出一丝轻笑。

“喝咖啡吗?”原俊楠在傅听夏的背后随手关上了门道。

“不必了,你不是说……想谈谈吗?那就谈吧。”

原俊楠指了指自己办公室里的双人沙发道:“先去坐下吧。”

傅听夏坐过去之后,他泡好了两杯咖啡也在傅听夏的身边坐了下来,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傅听夏的面前道:“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不大到你想找个心外医师也找不到,对吗?”

傅听夏没有说话,原俊楠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道:“听夏,这样吧,你把那病人送到美和来,我负责安排手术,把这件事情当成我们关系重新开始的标志。我呢,忘了你在清和县对我做的事,你呢,忘了我可能让你不愉快的事情,怎么样?”

傅听夏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原俊楠笑道:“你如果不愿意我没损失的,不过是那位齐大爷要将就一下燕津心外的手艺罢了。”

“能告诉我,你这么……看得起我的原因吗?”傅听夏转过头来看着他道。

原俊楠微笑了一下道:“可能是因为我还没试过我原俊楠想跟一个人做朋友,还有人会不愿意的。”

傅听夏要起身,原俊楠将手按在他的肩上又将他按了回去,傅听夏从少年到青年这几年里几乎可以说是在连轴转,白天手术,晚上缝尸体,所以长得有些清瘦,因此原俊楠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可以明显感觉出那层薄薄的毛衣底下瘦消但又温暖的肩骨:“我会等着你把那位大爷……送到美和来。”

病床上的齐大爷看着傅听夏又在收拾东西,看了一下四周小声道:“不装了吗?”

“我们换个地方。”

“换地方?!你不是说你是在这家医院当医生的吗?”

傅听夏有气无力地道:“别再问了,大爷,我心烦着呢。”

齐大爷只好让傅听夏搀扶着出了病房,鲁伯成开着车子把他们送到了美和医院的门口道:“忍一忍就过去了,知道吗?”

“知道。”傅听夏搀扶着齐大爷直接进了心外的病房,果然原俊楠早就安排好了,护士一听他们报名字就立即带他们住了进去。

齐大爷看着周围的环境道:“我们干吗要住这么好的医院来,听夏,你换医院上班了吗?”

傅听夏没什么心思说话,只道:“你先在这里躺一下,我去找一下医生。”

他拿着检查袋子出了门,刚走到办公室就看见上次在原中则手术室外讥讽他的那个医师,他下意识地退出了办公室。

那个医师根本就没看见傅听夏,在那里得意地笑道:“这下可真要感谢傅听夏给我送来一台练手的,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做心脏不停跳呢。”

“真羡慕啊,赵医师也快成名医了。”

那姓赵的医师更为得意了:“名医不敢当,不过跟着咱们技艺精湛的主任,多少也要学到一点东西,你们说是不是?”

“关键还是运气好啊,这就给撞上了,刚好两台一模一样的,简直是现学现卖啊。”

“想一想,那傅听夏曾经还想跟我们主任打擂台,真是不自量力。”

傅听夏紧紧握着手中的检查袋子,然后转身又进了病房。

齐大爷看着傅听夏道:“听夏,你不要跑来跑去的,有事就说吧,我老了,可还没老糊涂呢,到底是什么事?”

“大爷……”傅听夏蹲在他的脚边想了想道,“你的心脏有问题,不过不要着急,不是什么大问题,是冠心病,现在要安排动手术。”

“动手术,你来做吗?”齐大爷立即问道。

傅听夏舔了一下嘴唇,道:“可能是别的医师做,不过都是一样的。”

“这怎么一样,你就是看心脏的嘛我为什么要让别人动手术?!”

傅听夏背后传来一阵笑声,傅听夏转过头去,见一群美和的医师站在门口,有好几个年轻人都压着笑意,那个领头的赵医师笑道:“大爷,这位傅医师要是能做,就不会把你送过来了。”

“我不信,听夏怎么不会做?他可是很有名的心脏病医师!”齐大爷脸红脖子粗地道。

美和年轻的实习医师终于有人“噗嗤”地笑了一声,赵医师一副为难的样子道:“信不信由你了,我们当医师的是不会随便跟病人争执的,尤其是心脏病人。”

齐大爷立即对傅听夏道:“听夏,你听着,我只要你给我动手术,他们这些庸医我一个也不要!长得都不顺眼,也不知道爹妈怎么教的!”

赵医师嘴角一弯失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傅听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微笑道:“大爷说得很对,我们……走吧。”

他说着拿起袋子,背起了齐大爷,在那群美和心外医师们错愕的眼神里朝着外面走去。

原俊楠刚好也走到心外的病房外面,傅听夏看着他道:“你说想跟我做朋友,我仔细考虑了一下……”他挺灿烂地笑了一下,“实在太勉强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原俊楠抱起双臂看着傅听夏的背影冷冷地道:“你真想清楚了?”

傅听夏没有回答这句话,背着齐大爷径直离开了美和心外的病房。

赵医师追了上来道:“原、原医师,他把病人弄走了怎么办?”

原俊楠无所谓地道:“随他的便吧,他自己不识抬举,可就不怪我们了,反正机会就这么一次。”

赵医师立刻道:“就是,我们的手术排都排不过来。”

傅听夏重新将齐大爷安置回了燕津,就径直走回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从检查单子里抽出了动脉检查报告,看了它一眼,然后将目光缓缓落在了桌上那只打开的木盒上。

木盒里正静静地躺着两只……纤细得不足两毫米宽的金属心脏支架。

燕津医院院长周顾在鲁伯成的办公室里晃了晃,终于忍不住问:“你真要让傅听夏做这例手术吗?”

“怎么院长害怕了,不是你说的吗?只要是我们心内搞创新,你提着脑袋来支持,现在傅听夏要做的正是一例标准的心内介入手术。”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算要做也应该是你做才对啊。”

鲁伯成抬起了脸道:“病人的志愿书你不是看到了?”

“看到了啊!”

“你看到了还问,没看到病人指定是傅听夏医师吗?而且那两个心脏支架是西格奥特大夫寄给傅听夏的,这两天人家在电话里也是跟傅听夏在讨论,你让我去抢这台手术,回头把脸丢到国际上去吗?你怎么好事不找我呀?”

周顾不满地道:“难道他还能有意见,他是你的弟子,再说了服从安排也是组织纪律。”

“你拉倒吧,别在那群不要脸的人那里站队。”鲁伯成拍了拍周顾的肩道,“你知道我为啥放着美和、仁安不去,要待在你这里?就是因为你还要脸。”

他阻止了周顾开口,接着道:“你想一想你还能做几年院长,三年?五年?你就不想在你已剩不多的职业生涯里去干一件在医学史上也许有无限意义的事情?”

鲁伯成拍了拍周顾的肩道:“好好想想,师兄。”

周顾出了门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对着窗户上的倒影摸了摸自己谢顶的头,长叹了一口气,助理跑出来小声地道:“美和原院长给您来了个电话,他们心外的原主任也给您来了个电话,另外您的老师……石老夫人也请您回个电话。”

周顾想了想小声道:“把骨科的张主任叫来,不要告诉任何人,让他把打石膏的东西带来。”

“院长是想……”

“啊,回头这些人再打电话,你就说我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骨折回家休养了。”

“那他们也……会找副院长啊。”

“咱们院的第一副院长就是鲁伯成,让他们找鲁伯成吧!”

原雅楠小声地道:“你真的听说了,傅听夏要在心内动心脏手术?”

顾春枝道:“绝对不会错的,我偷偷听我外公跟外婆说的,我外公最近为了这台手术头都痛死了,连门都不敢出。”

“为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吗?跟你们家可有很大的关系,因为那个病人跟你爸马上要做的一台手术上的病人是一模一样的病状,两个人同时动手术,那不就是打擂台吗?”顾春枝说道,“而且这次不光是傅听夏对你爸爸,还是心内挑战心外的一次擂台。我外公说要是傅听夏真成功了,那会引起不知道多大的震动。这形势要比上一台手术复杂多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使劲,不想让傅听夏动这台手术。”

原雅楠鄙视地看了一眼顾春枝道:“我爸爸会害怕别人挑战他吗?”

“事实是如此啊,要不然这么一个重要的时刻,我外公身为燕津院的院长怎么待在家里啊?”顾春枝捅了捅原雅楠道,“他敢用一支笔给人家动急救手术,又敢撕京医大的入学考卷,现在敢对上京城整个心外去做一台什么把握也没有的手术,这样才像他傅听夏,对吧?就像我们当初看到的一样帅,前一阵子可把我郁闷坏了。”

原雅楠推开了家门,见原俊楠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便贴了过去道:“哥,你知不知道燕津医院的心内科也要做冠心病的手术啊?”

“嗯。”原俊楠头也不抬地回道。

“心内也能做手术吗?跟心外那台有什么区别啊?”

原俊楠转头瞥了她一眼:“你不是立志要去当明星的吗?什么时候开始对医学感兴趣了?”

“就是好奇嘛,我不大明白,这两台手术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原俊楠抬起头举起拳头道:“心脏像水泵,它每次舒张收缩都在带动全身的血液,类似管道的主要通路就是动脉。当动脉发生一些病变,比如硬化、血脂,血管会变得越来越狭窄。通道变窄了,供血就会不足,心肌就会缺血,这个时候就很容易引发心绞痛,甚至心梗,这就是冠心病。”

原雅楠点了点头,原俊楠又道:“心外手术,就是把心脏打开,在冠状动脉的近端跟远端利用病人自己的血管,如同搭桥一般,另开一条通路,绕过堵塞的地方,所以叫心脏搭桥术。”

“那心内打算做的那一台呢?”原雅楠连忙问。

原俊楠道:“假如根据血液循环理论,那么在远端进入动脉血管,它最后就能通到心脏,傅听夏就是打算根据这个基本的理论,从腹胯处,打开一个动脉切口,将导管送到动脉里,然后利用它把一个金属送到血管堵塞的地方,把堵塞的地方再撑开,这就是他现在想要做的事情。”

“在血管里动手术啊……”原雅楠有些震惊地嗫嚅道。

“理想是好的,但实际情况会很复杂,血管已经接近狭窄75%,把一个异物送进血管去,搞不好当场就会引起血管全封闭,不是救人,而是人为引发心梗,甚至脑梗。其他的后遗症就都不用说了。”

“那就是傅听夏没可能会赢爸爸的喽?”

原俊楠拿起手中的杂志淡淡地道:“怎么可能?他这次不要吃不了兜着走就好了。”

原雅楠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地抿了抿嘴。

手术当天,美和院长原茂庭看着匆匆走来的助理道:“怎么了?”

助理小声道:“今天来的记者不到一半。”

“不到一半?”

“嗯,可能是那边毕竟做的是首例由心内介入冠心病的手术,意义更重大一点,所以……不少记者还是跑那边去了,我觉得鲁伯成简直是故意挑的这个时间,存心找我们难看!”

原茂庭淡淡地道:“不着急,失败的手术的确比成功的要噱头大一点,不过上报就未必了,等一会儿你让多点的人去手术室外,不要影响咱们手术组人的心情。”

“明白。”

燕津医院内,秦主任边走边问身旁的叶丽道:“那边的手术室仪器都推过去了?”

“都推过去了。”叶丽小声道,“真让这么多人看,心理压力好大,清场做不行吗?”

秦主任道:“你要知道当初在乡下,一屋子的人也没影响傅听夏那最后精彩的三十秒,你要对他有点信心。”

“成功有这么多人见证当然好了,可是万一失败,也有这么多人收看,那是多大的打击啊。”

“哦,要想收获多少成功,本来就要先准备承受十倍,甚至数十倍的打击。”秦主任轻描淡写地说完这一句就匆匆去查验设备了。

叶丽没好气地看着他矮胖的背影自言自语:“你说得倒轻松,上场的可是我跟傅听夏啊。”

她刚好看见傅听夏急匆匆出来道:“喂,听夏,就手术了,你上哪?”

“我去找一下鲁教授,马上就来。”傅听夏喊了一声就朝着鲁伯成办公室跑去。

还没跑到办公室,就看见季景天站在茶水间里跟人说话,傅听夏放慢了脚步,就听茶水间有人笑道:“我真不知道我们这是在干吗,他们心内想抢我们心外的饭碗,我们还在这里等着替他们擦屁股。”

“别废话了,阿轻,你是借口请假过来看手术的,我可是辞职过来的。”

季景天道:“心领了,阿笨。”

“哎,你给了十万块钱嘛,十万块,够我出国进修去的了,也不算亏啊。”阿笨大笑道。

阿轻问道:“这边手术室你联系好了吗?别到时燕津不让我们进手术室。”

季景天回答:“这点鲁伯成会安排的,只要他们那边心内手术中一旦病人发生心梗,你们就推进去直接上心外手术。傅听夏要是当时不在状况,阿轻你就要顶替他第一助手的位置。”

“明白,我到时大不了回去厚着脸皮说,我是出于人道主义才上的台,他们信不信,我也顾不上了。”

阿笨叹气道:“景天,不过那把主治刀收的钱可够黑的呀,景天你可算是为了你天才师弟砸锅卖铁了。”

“这么多钱买人家的职业生涯不算贵了,你要知道景天请的这位可是除了许一夫、原中则以外,京城里能数得上的心外主治刀了。”阿轻悠悠地说了一句。

傅听夏转过背靠着墙壁,微垂了一下眼帘,他转身朝着来路走去,走了一会儿碰上鲁伯成。

鲁伯成问:“刚才叶丽说你找我?”

“啊,没事了。”

鲁伯成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又想问心外手术组的事情,放心吧,一旦出现心梗,你直接把病人推到隔壁手术室,上心外旁路手术,那里会有一个一流的心外医师跟你搭档的。”

他见傅听夏还在看他,便咳嗽了一下道:“比许一夫强吧,他要像我这样在京城里调动心内的人,那简直就是做梦。”

傅听夏失笑了一声,也不理会鲁伯成的吹牛,快步朝着手术室走去。

石家的客厅里傅君瑶小声道:“外婆,这手术就真的让他上吗?你不阻止吗?”

石老太太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轻描淡写地道:“那台手术失败率很高,不用着急。”

傅君瑶有些踌躇地道:“可是万一成功了呢?”

傅君浩不耐烦地道:“外婆是什么人,她怎么会看错,现在这些医院的院长多半还要叫她一声老师呢。如果硬不让他上的话,不是落人话柄?说不定也刚好给这个小贱人借口下台!”

傅君瑶只得面带尴尬地“哦”了一声,石老太太扫了这对兄妹一眼道:“有那点工夫琢磨别人,好好地把自己的事情给整理干净。君浩明年就大三了,你有想好跟随哪个导师了吗?君瑶别整天光顾着花钱,你打扮得再漂亮,原俊楠有多看你两眼吗?”

傅君瑶跟傅君浩两个人都被训得低下了头,石老太太淡淡地道:“把别人踩下去容易,但你们先要自己能站起来就困难。”

“我就是怕万一……”傅君瑶小声地道,“成功了,我怕爸爸又会动把傅听夏的妈妈当成他第一任妻子的念头,那到时候,我,弟弟,还有咱们石家不都成笑话了吗?”

石老太太瞥了她一眼,转身问身后一直站着的那个戴眼镜的女子道:“跟那边都谈好了吧?”

那戴眼镜的女子立即轻声回答:“跟叶丽已经谈好了,事成之后,就把她调去美和做导管室的副主任医师。”

“叶丽……”傅君浩恍然,“那不是今天要跟傅听夏搭档的那个医师吗?”

傅君瑶脸上的神情也随之现出了喜色,石老太太看了他们一眼道:“万一、可能,这种侥幸心理只会出现在底层人的身上,明白吗?”

她悠悠地道:“有些人坐在位置上太久了,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是到了该好好洗洗牌的时候了。”

“是的,外婆。”傅家姐弟俩的脸上都露出了敬畏的神情。

傅听夏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手术室,弯腰对齐大爷笑道:“放心吧,手术时间不长!”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听夏做手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齐大爷说道。

“手术中你会清醒着,要有耐心哦。”

“知道了,知道了,绝不会打搅你做正事的,大爷没老糊涂。”

傅听夏笑着直起腰,转头看了一眼窗户外面黑压压的人头,长呼了一口气,手术室的门打开了,鲁伯成穿着手术服进来。

“教授,你……这是?”

鲁伯成拿起边上的手套,道:“我就是进来……给你戴手套的。”

他边说边给傅听夏把手套戴上轻声道:“你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知道吧?”

傅听夏轻笑了一声道:“好多人看着,教授你这边也站得太明显了吧,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鲁伯成“啧”了一声,拉上手套:“现在还说什么站边,我早被你拖下水了,知道吧,小子。”

傅听夏看着戴好的手套,坐到了手术台边,隔了一会儿,手术门又被打开了,他刚抬头说了一声:“叶……”便立即改口道:“秦主任?”

“啊,主任来给你当助手,你的运气至少比福斯曼强些了吧。”

窗外叶丽咬着嘴唇道:“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突然就把我换了,什么意思啊?”

旁边的闵秀芬道:“不是针对你的,你没看见鲁教授把麻醉师也换了吗?护士也是新的,恐怕今天这台手术,除了傅听夏,鲁教授都临时换人了。”

周顾也小声对鲁伯成道:“你这手玩得可以啊。”

鲁伯成抱着双臂道:“常在江湖跑,自己没放过幺蛾子,不过见过的幺蛾子那可也不少。”他看了一眼周顾,“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现在就跑出来,还行吗?”

周顾咳嗽了一下道:“其实就是小挫伤,张主任太紧张。”

他隔了一会儿又悄声道:“把这个金属支架塞到血管里去,说不定就会发生心梗,脑梗,这你……知道的吧?一旦失败……”

“知道,我已经准备好了……”鲁伯成看了一眼周顾,“你也该早做心理准备。”

周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傅听夏拿起手术刀,听见秦主任在做深呼吸,便抬起头道:“秦主任……”

“什么事?”

“福斯曼给自己做插管的时候,我觉得他也一定是紧张的。”

秦主任道:“别随便用我的经典例子。”

“开始了,主任。”傅听夏拿起手术刀,切开了动脉,血液立刻就喷射了出来。

“导丝。”傅听夏说道,秦主任立刻将手中的导丝递了过去。

傅听夏将这根仅有0.014ft,仅0.35mm直径的钢丝一寸寸塞进了动脉血管中,就像当年福斯曼做的那样,然后是费兰克、格林特茨格、西格奥特,以后还会有旁人,一代又一代的医师追寻着先行者的脚步,沿着这条狭窄的血管,走出了人类生命一片广阔的天地。

“肝素10000IU。”傅听夏道。

“等会儿导管扩张过后,就该轮到金属支架导管了吧?”周顾站在屏幕前看着影像小声地问道。

“对。”鲁伯成回答。

“硝酸甘油0.2mg。”傅听夏再次开口道。

“这是导管扩张结束,要上那金属囊了。”旁边阿轻对阿笨轻声道。

阿笨深呼了一口气:“简直比自己上手术台还紧张。”

“这很正常啊,从来就是坐车的晕,开车的不晕。你说对吧,景天?”两人说着转过头来,见季景天好像根本没听见他们说话,他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同一个位置,保持着同一个表情,好像连眼帘都没眨动过。

“他还真是看得全神贯注……”阿轻嘟囔了一声,身后的门开了,又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倒是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居然是原俊楠。

阿笨连忙避过了半张脸,不过好在原俊楠根本也没注意到他,而是径直地走到了季景天的边上,与他一同看着玻璃窗内的傅听夏。

“他不去看他父亲的手术,怎么……跑这里来了,这是打探敌情吗?”阿轻小声地问阿笨。

阿笨摇了摇头,以示不知。

“金属支架到开口的地方了。”周顾看着屏幕道。

“该加压了。”加压使金属支架撑开,鲁伯成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多挪了几步。

“5个大气压。”傅听夏开口道。

“6个。”

“7个。”

“听夏,病人心律失常了!”秦主任开口道。

“撤压!”傅听夏立即道。

一个记者小声对另一个记者道:“我的心律也都快失常了。”

“4个大气压。”隔了十多分钟之后,又一轮新的加压开始了,这次反复加了几遍之后,室外的人刚松了口气,就见玻璃窗内的护士突然手忙脚乱了起来。

“怎么回事?”外面的人交头接耳地问。

有人悄声回道:“动脉痉挛了!”

“硝酸甘油0.3mg!”

“再注入硝酸甘油0.3mg!”

傅听夏又道:“注入硝酸甘油0.3mg!”

“这样下去,就该要心梗了啊。”阿轻叹了口气,“我们准备上场吧。”

阿笨哭丧着脸道:“我还以为不用上的呢,我不是舍不得美和,我是舍不得我窗口的那排仙人掌,都快伺候开花了。”

“你不是辞职了吗?”

“我们主任说了会给我保留辞职信的。”阿笨苦着脸道。

季景天不自禁地将手放到了面前的玻璃上,连原俊楠的眼皮也轻跳了几下。

傅听夏起身道:“给我硝苯啶!”

他从护士的手中接过药,就将它塞入齐大爷的口中,弯腰道:“大爷,你会没事的。”

“好像痉挛平复了。”护士松了口气。

“病人血压降得太低,要休克了,速度要快。”秦主任额头冒着汗小声地提醒了傅听夏一句。

“先上气囊反搏。”傅听夏吩咐道。

“这可要速战速决啊。”周顾深吸了一口气小声道,“我还是不看了,回头你们来办公室直接告诉我结果吧。”

他说着就匆匆出了观测室。

手术室里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傅听夏快速但稳定的双手,他的脸部被白色的口罩遮去大半,只能看见两排很长的睫毛在鼻翼上的剪影,它们从没有因为慌乱而颤动过。

“支架导丝撤出了。”

“注入对比剂。”

“造影结果如何?”记者挤过去悄声问屏幕前的医师。

闵秀芬微有些激动地道:“狭窄度下降到10%以下了。”叶丽也是松了一口气。

季景天手按着玻璃窗微笑了一下:“傅听夏,你真帅。”

原俊楠的眼帘也轻跳动了一下。

记者小声问:“那么这是不是证明,这台手术成功了呢?”

“还要看24小时术后反应,不过就眼前来看,是成功了。”有人回答。

原茂庭看了一眼手术室外,轻声问助理:“怎么记者都走了?”

助理额头上冒着汗道:“那边的手术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原茂庭看了一下腕表,“这才一个多小时啊,结果如何?”

“好像……是成功了,那边病人神智清醒,都能开口说话了。”

原茂庭深吸了一口气,问助理道:“咱们这边还有三个小时的手术时间,你争取在那之后,想办法叫记者们再回这边来。”

手术结束之后,傅听夏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里,秦主任他们好像也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因此以爆料的名义把记者跟好奇的人统统都拉跑了,留下傅听夏一个人清静清静。

身后的手术门被打开了,傅听夏回头见是季景天,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傅听夏才有些支支吾吾地道:“那件事,谢谢了。”

他看了一眼季景天道:“就是帮我找心外主治刀的事情。”

季景天微笑道:“要谢我嘛,很简单的。”

傅听夏抬头,季景天却低头拿过他手里的口罩,重新给他戴好。

季景天看着傅听夏口罩上方那对很长的睫毛,以及睫毛下那颗泪痣,对着他微微一笑,傅听夏有些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季景天就在这个瞬间俯身隔着口罩亲在了傅听夏的唇上。

傅听夏觉得整个人都僵直了,充盈鼻间的是口罩的药棉味,可是那透过棉层随着季景天一呼一吸传来的却是属于季景天个人的温热气息。

“这个人……没有病吧。”傅听夏脑子里乱糟糟地想道。

他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忘了想其他的事情。

原俊楠隔着玻璃窗看着手术室内隔着医用口罩亲吻的两个人,他出去转了一圈,本来是打算回美和的,可是却突然又决定返回了燕津,看到的刚好是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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