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云州府城（一）
杨九狼正想开口拒绝。
“我收下她。”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素弦。
她走到那对母女面前，蹲下身，轻轻拂去小女孩脸上的污迹。
在这一刻，
她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曾是这样一个冰冷、绝望的小女孩。没有人拯救当年的自己，但或许，她可以拯救眼前的这个小女孩。
再者，她如今孤家寡人，若有一个小女孩相伴，也不为是一种寄托。
“你叫什么名字？”素弦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喵喵。”小女孩怯生生地回答。
“从今往后，你跟着姐姐，可好？”
喵喵看了看素弦，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妇人早已泪流满面，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素弦牵着喵喵，走到杨九狼面前，微微躬身，“公子，我想……”
“嗯，你想好了就行。”杨九狼打断她，“这是你的自由，无需问我。”
“谢公子！”素弦的身体微微一震，再次被尊重，她眼中的感激更甚。
看到这一幕，其他流民的心思便开始活络起来。
“爷！也收下我的孩子吧！我儿子能干活，一两银子你们带走。”
“这位姑娘，看看我女儿，只要再分我们一些肉食就行！”
又有几对父母，拉着自己的孩子挤了过来，有人要换食物，有人直接开价要银子。
“诸位，”凌渊立马出来阻止，他挡在众流民的前面：
“诸位乡邻，流落在外，皆是苦命人。我家首领心善，见不得大家挨饿，将肉食分与诸位，此已是天大的恩情。”
“然而？”他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目光扫过最先挤上来的那几个流民：
“诸位不懂得感恩就算了，还当这是理所当然，得寸进尺。”
那几个被他目光扫过的流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们看了一眼凌渊身后，默不作声却煞气内敛的杨铁牛，又看了看远处篝火旁，擦拭着短刀、面无表情的杨九狼。
那股子被饥饿冲昏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对方是能在大山里轻易猎杀两头凶猛野兽的狠人，无偿分给他们一些肉食，已经是仁至义尽。
而他们吃饱肚子之后，竟还想着提出过分的要求，不要命了？
人群安静了一会，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知是谁先带头，默默地转身，领着孩子回去自己的窝棚。
很快，院中又恢复了空旷，只剩下几堆篝火在寒风中摇曳。
——
夜……深了。
下河村彻底陷入死寂，只有篝火偶尔爆开的‘毕剥’声。
素弦的厢房里，一盏油灯如豆。
喵喵早已沉沉入睡，小脸上挂着泪痕，嘴角却带着一丝满足的油光。这是她逃荒以来，第一次吃饱。
她的母亲靠在墙角，双眼闭着，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详。
素弦将一件旧衣轻轻盖在妇人身上，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她心里一沉，伸出颤抖的手指，探向妇人的鼻息。
没有了。
妇人走了。
在吃了一顿饱饭，亲眼看到女儿有了依靠之后，她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亏空的身体却让她再也无力坚持。
对她而言，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素弦暗叹了一声：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对于这些在乱世中挣扎的底层人来说，死亡有时并非痛苦，而是一种解脱。
素弦伸出手，轻轻合上了妇人未曾闭拢的双眼。
她做这个动作时，手指稳定，没有丝毫的犹豫。这是她在醉尘楼见惯了生死的麻木，那些被折磨致死的姐妹，最后都是由她来整理遗容。
“阿娘……？”
喵喵在梦中呢喃了一句，翻了个身，小手在空中抓了抓，这是对母亲习惯性的依赖。
素弦将小女孩揽入怀中，在对方的额头上摸了摸。
窗外，月凉如水。
翌日，天蒙蒙亮。
村子东头，一个新堆起的小小土坟，没有墓碑。
喵喵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跪在坟前，不住地颤抖。
流民们都沉默地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神情麻木。这样的生死离别，在逃荒路上，每天都在上演。
杨九狼一行人没有催促。
直到日上三竿，喵喵哭哑了嗓子，素弦才将她从地上抱起。
“我们……走吧。”素弦对杨九狼说，声音有些沙哑。
杨九狼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队伍再次出发，
喵喵被素弦抱在怀里，趴在她的肩头，回头望着那座孤零零的小土坟，渐渐远去，化作视野里的一个黑点。
——
接连两日，队伍都在云州境内穿行，一路经过了多个郡县。
直至第三日的傍晚时分，一座宏伟的城池轮廓遥遥出现在眼前。
那便是云州的府城。
城墙高逾十丈，通体由巨大的青灰色岩石砌成，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
与之前所见的任何城池都不同，这座城墙显得异常‘干净’，墙体上没有蔓生的杂草，也没有风雨侵蚀的痕迹，被维护得非常精心细致。
来到城门口，
杨九狼本以为会如青石镇那般，聚集着黑压压的流民。
然而，没有。
宽阔的护城河上，吊桥落下，城门洞开。
城门内外，除了进出的商队和行人，竟看不到一个流民或乞丐。这份与沿途景象格格不入的整洁，反而透着一股诡异。
几十名身穿铁甲的兵士，精神饱满，手持长戈，分列城门两侧。
就在他们准备进城时，一队兵士正将一家衣衫褴褛的流民从城门附近驱离。
那家的男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怀中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哭声凄厉。
为首的队正却不为所动，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两名兵士便将那男人架起，拖向远处。
“官爷，行行好，给条活路吧！”
“滚！没有路引不准入城。你们既然不服从安排，就自寻其他活路。城下五百步之内，不许逗留！”队正喝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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