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苍茫的大地(四)
第十章 苍茫的大地(四)
在朱墨君意识还模糊的时候,他听到了周围零零碎碎的话语。
“这人还活着……”
“他怎么躺在这里……”
“陈押运,这剑上写的什么……”
“好像是……洗剑阁。”
“洗剑阁?难道是那个西南巴蜀之地的洗剑阁?”
“应该就是了。”
朱墨君昏昏沉沉,浓烈的睡意像是浆糊,黏住了他的上下眼皮,激烈挣扎一番,才从睡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男人,他们显得狼狈,脸上身上都沾满风尘,跟朱墨君一样脏乱。
年岁较大的男人明显一愣,他没想到朱墨君会突然醒来,一旁披身轻甲的军汉反应则比他快得多:“小兄弟,别出声,周围有戎人的探子。”
朱墨君噤声打量两人,点点头,随后直起身子从地上站起来,往后稍退几步。
“我们不是坏人……”身上带着书生气质的中年男子尴尬道。
出门在外,尤其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使对方操着一口熟悉的口音,让朱墨君脑里绷紧的弦稍稍松了几分,但也不会让他完全放下警惕,杀良冒功的事情……虽没亲眼看到过,但他多少也是听过的。
只是有一事让朱墨君感到奇怪,面前这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单论辈分,他只是个后辈,往细处说,也就是个屯田军户,更不要提此时的衣着打扮与流民无异。
他想起之前听见的零碎细语,眼角一抹余光撇过右手提着的八面汉剑。那人把此剑给自己的时候,说过这是吴先生生前的佩剑,鞘上写的三个字,应该就是他们说的洗剑阁了。
朱墨君不知道洗剑阁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只记住了这三个字的读音,至于它们分别是什么字,什么意思,组合在一起又指的是什么东西,都一概不知。
正当朱墨君犹豫着要不要问两人洗剑阁是何物时,远处就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年纪显轻的武官眉头拧了起来,眉宇中有杀气闪过,又很快消失无形。武官冲着身旁男子,也冲着朱墨君使了眼色,头朝着树林深处一瞥,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的走过去。
朱墨君没有迟疑,也跟着走了过去。
这个时节,树上还没有新叶长出,光秃秃一片,抬头就能看见天。周围到处都是老树根,年轻武官卸下腰上佩刀,寻了棵老树靠着坐下歇息。
“本人姓陆名沉,陆是陆地的陆,沉是沉入水底的沉,原是边军旗下……”武官顿了顿,自嘲地摇摇头,“这位是陈瑞,元启四十一年举人。”
陈瑞轻叹一声,摆手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他把话题引到朱墨君身上,“这位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可是与家人走散了?”
“……大同人,”朱墨君嘴唇微颤,“家里就剩我一个了。”
“这……节哀。”陈瑞叹道。
陆沉望向陈瑞,随后目光又停留在朱墨君身上,看得朱墨君一阵不自在。
谁都知道大同城已经被帖木儿率军里里外外屠的一点都不剩了,陆沉不觉得眼前这位少年是靠自己从那座死城中活下来的,他能活下来,一定是有贵人相助,而且很大概率是与之亲近之人,想到这里,再看看他手里拿的大把刻了洗剑阁三字的佩剑,就仿佛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没想到大同城内还有如此一位剑修,能在那帖蛮子手底下救下一人,也不知是五境还是六境……”
“如是六境,哪还有帖木儿什么事,”陈瑞苦笑道,“不过即便是五境剑修,也是当世人杰了。当真是大隐隐于世,我从未听说过大同城里还有这号人物。”
朱墨君被他们说的云里雾里,一时半刻摸不着头脑。
谈到剑修,陆沉便来了兴致,有些好奇地问道:“小兄弟,你手中这把洗剑阁打造的汉制长剑,可是谁人给你的?”
朱墨君瞥了他一眼,又往后退几步。“呃,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好奇,随口一问,你若不愿说,那就作罢吧。”陆沉略带尴尬地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鹰唳划破长空,那预示着戎人斥候很可能正在向这边靠近,三人都开始警觉起来,陆沉朝陈瑞与朱墨君使了个眼色,快步向密林深处前进。
眼下最紧迫的事情是要躲避戎人的侦察,再借着夜色从树林里安全撤出去。
越来越多的猎鹰已经盘旋在这片树林上空,这不是个好兆头,如果今夜没能逃脱追捕,很有可能就会被围困在这里了。
一路上,走在前面的两人压低嗓门,向朱墨君粗略说了下大致情况。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原本还有三百来号人,这百号人是在上云关附近被打散后聚拢的小股残军,然而一路南撤的途中,被戎人衔尾追杀,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了。说到此处,陈瑞与陆沉的脸上都露出歉意,毕竟朱墨君是因为他们才遇到了这场无妄之灾。
那位名叫陆沉的年轻武官还提到,衔尾追来的戎人队伍里,有一个二境武夫,这人年纪与朱墨君大抵相近,却已跻身武道二境,一身杀力极其恐怖,且悍不畏死,正面对杀,陆沉自嘲胜算不大。
几次战事里,这戎人少年不是每次都有露面,但凡他要出手时,天上盘旋的猎鹰中都会混有一只白色的海东青。
同为武夫,陆沉多多少少能猜到那戎人少年的想法。他是把自己与裴文绍当做砥砺武境的磨刀石了。武人之间的搏命厮杀,是夯实自身境界,也是突破境界瓶颈的最好方式,而越境拼杀,风险太大,除了疯子,不会有人刻意追求。如今裴文绍战死,也不知道那少年杀神有没有跨过三境金刚境的门槛。
风吹草动,戎人斥候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在密林间的每个角落都能听见,几人不再交谈,在林间小心穿梭,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黄昏时分,树林深处,遥远的天边落下黄昏的光,沉重的气氛像铅云,低垂着笼罩在众人的头顶。
密林间,桑干河向东北流去,在黄昏之下灿灿生辉,她蜿蜒而去的方向,有帝国境内最雄奇山脉之一的太行山脉。八百里太行,像刀一般劈进苍穹,分开晋州与直隶州,拱卫着帝国的京师。
据说在帝国的北方,那座隔绝了人妖两界的结界长城,也是这样的壮丽。
朱墨君没有见过太行山,但眺目远望,那座山脉似就矗立在他的眼前,而那闻名天下,太行八陉之八的险峻居庸关,也仿佛在他的眼前铺开了。
在朱墨君胡乱臆想的时候,太阳沉下去,月亮突兀地高悬天际。黑暗中,有火把在树林里穿行。这些戎人斥候以三人为一队,分散在密林间。
没有光照到的角落,朱墨君坐在地上,吃着陆沉他们给自己的面饼干粮,这面饼硬的咯牙,但几人都吃的有滋有味。
在三人都噤声时,陆沉忽然问道:“原先还未来得及问,便趁现在问一问吧,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如果不愿意说的话,当我没问。”
“朱……墨君。”
陈瑞点头,轻声说道:“此墨君可是墨竹之雅称?是个好名字,读来也顺口好记。嗯……家父可有功名在身?”
话问出口,陈瑞才明白过来什么,现在这样的情况,他本应绝口不提有关家属亲人的事情,只是一路随军南撤,似乎也染上了那些士兵军卒“没心没肺”“话不过脑”的脾性,不过好在眼前那个少年人对此并不在意。陈瑞不知道的是,朱墨君的家人在戎人叩关前就都入土了,节哀什么的一早就节过了,心中自然没什么哀愁悲伤。事实上,这样的悲哀总不长久,除了每年上坟的时候心中会微微难受,平日里操心的多是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琐事,在那些更贫苦一些的家庭里,卖儿卖女都是常事,也不见有人会因此日日以泪洗面。
朱墨君之所以沉默了一会儿,是因为在这个年纪比他大几十岁的举人面前,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但总不能不回答,于是斟酌着开腔:“没有,名字是书院的先生起的,不是我爹起的……”
科举功名……说来惭愧,老朱家上下三代也就他朱墨君识了些字……
朱墨君说完后,一旁的陆沉忽然拱了拱手,周围漆黑一片,无人看见他的动作,只听见他刻意放低的声音:“朱小兄弟,你可入了武道?”
说话时,陆沉站了起来,在一片黑暗里,只能略微看清他身影的轮廓。那边,陈瑞也心领神会的站起身来。
陆沉环视四周,漆黑的环境下,远方微弱的光亮也变得醒目,心中一直酝酿的念头也因此坚定下来。
“还没有。”
武道,朱墨君连门槛都没摸着,身为军户,临阵杀敌的技巧还屁都不懂一个,真要质问他会什么,他大概会掰着手指头告诉你诸如王八拳法、王八刀法、王八剑法一类颇为可笑的招式。
陆沉平静道,“既如此,小兄弟,你赶紧趁着夜色走吧,不要停,能走多远是多远。这些蛮子的目标是我与陈举人,你小心些不与他们对上头便不要紧。”
要是这位与洗剑阁有所关系的小兄弟入了武道,那与他陆沉就是同道中人,陆沉不介意扯下颜面请他助自己二人一臂之力,可既然未入武道,跟着自己便是十死无生的下场,又何苦拉人去送死呢?
朱墨君看着两个黑影,讷讷道:“你们去哪?”
“杀他个回马枪,看不能抢到一两匹马,这么下去我们两个总会被追上,不如把脑袋放称上,搏命拼一把。”
话音落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这一次朱墨君没有跟上去,他摸着黑,掏出午时小憩前取下的布条,笨拙地把“鬼门关”绑在背后。
夜风微凉。
(https://www.lewenvxs.cc/5496/5496991/27060760.html)
1秒记住乐文小说网:www.lewenv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lewenv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