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救人却违规了

1

就这几秒钟，急诊室的护士已经被团团围住了，护士蹲下身子在进行初步查看。

“医生呢？”男人不耐烦喊，人都要暴跳起来。

“医生正在忙。”护士回答，急诊室总共就两个医生，刚来了好几个食物中毒的，正在处理呢。

“我是儿科医生，我来看看。”夏秋分开人群走进来，“孩子年龄？怎么回事？简单复述给我。”

她蹲下来，手指放在孩子的颈侧测了一下，脉搏很弱，呼吸困难，她刚抬头，护士把仪器推了过来，给孩子测血氧值。

异物吞食？夏秋心想，那边孩子的父亲就喊了起来：“吞了个玻璃珠进去，三岁，三岁。”

指套戴了上去，夏秋看了一眼血氧值，数值太低了，孩子已经面色青紫，陷入了半休克状态。

“松手，孩子给我。”夏秋从男人手里接过孩子，将孩子身体置于一侧的前臂上，用另一只手托住头部和下颌，头稍低于胸，用手掌根叩击孩子背部两肩胛骨之间。

她动作快速，孩子在她前臂被叩击得砰砰作响。

“你在干嘛？怎么打我孙子！”头发花白的爷爷就要冲上来。

“这是我们儿科夏秋医生，她在救孩子呢……”护士连忙拦住。

叩击孩子背部五次后，夏秋把孩子翻转过来，正面朝上，手掌将孩子后头颈部固定住，正面用食指和中指快速按压孩子两乳头连线下方五次。

重复两组动作两遍后，一颗蓝色的玻璃珠瞬间从孩子气管处喷了出来。

“哇……”孩子很快哭出了声。

短短十几秒，夏秋一头的汗，她松开手把孩子交给护士，脸上如释重负。

“好了好了，终于好了，吐出来了。”家长们都喜极而泣，父亲上前握住夏秋的手一个劲晃，“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夏秋笑着摆手，把现场交给同事，自己下了班。

2

心情很好，夏秋坐在驾驶室上都忍不住笑，别周末了，现在就回去吧，看看爷俩吃了没有，如果没有，就一起出去吃。

如果吃了，就自己随便煮点面条吃吃好了，反正家里什么都有，也不用另外带了。

她给妈妈杜雪梅打了个电话过去，说自己今天要回小家了。

杜雪梅比她还高兴，忙不迭地说好，甚至热情提议：“你别来回跑拿衣服了，我过两天给你送过去，正好，我好几天没见到小年，我想我外孙了。”

夏秋笑着应，车子顺着车流很快速地转到了主道上，开往回家的那个方向。

打陶泽丰的电话，打来打去没人接，夏秋想了想，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七点。

这个点，他们父子在干什么呢？按照常规，此时的陶小年在玩游戏，或者拼乐高，或者看动漫，看完一集，一般八点才会去洗澡。

医院和家里相隔不远，拐过一个路口就到了，这套房子是夏家父母为了女儿上下班方便买的。

离医院不远，离陶小年的幼儿园也不远，唯一远的，是陶泽丰的红酒店，那有点距离，开车要大半个小时。

其实，陶泽丰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甚至作为一个女婿，都几乎没缺点的……

夏秋一边想着一边微笑，越想心情越好，哪怕二十分钟后，她打开家门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时，都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她干脆不再打电话，陶泽丰不在家，还带着孩子，一定是去店里了，她开车直奔而去。

是自己疏忽了，怎么忘了这段时间是店里最忙的时候呢？大家都在为国庆中秋送礼而忙碌呢。

一路道路都不堵，很顺畅，到达红酒店时，时间刚刚八点，还很早。

夏秋有些饿了，等会儿去店附近的茶餐厅吃晚饭吧，她心想，把车停在了路边。

隔着玻璃大门，她看到了陶小年，儿子正趴在大沙发上，像个狗熊一样撅着屁股，在和人玩。

小孩子天真烂漫，笑声响亮，隔着玻璃门，夏秋都能听见儿子的笑声。

3

夏秋熄火去开车门，却顿了顿。

后视镜里，陶泽丰正从店侧门出来，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娇俏的年轻女孩。

那是店里去年刚来的业务员，叫——黄慕云。

23岁，大学毕业才两年，很聪明，业务能力强，能喝酒能开玩笑，性格开朗。

当然——也很漂亮。

夏秋视线停留在陶泽丰的手上，他右手正扶着女孩的腰，身子侧靠在女孩身上，两个人看起来亲密得不得了。

也许是因为出了侧门到了大街上，陶泽丰的手很快就收了回去，夏秋看见他对着黄慕云摆手，说了什么听不清，两人站在路边说话。

夏秋下车，甩手关上门，嘭一声响，吓了不远处的两人一跳。

“老婆你来了？”陶泽丰有些傻傻的，连惊喜都延迟了几秒才出现。

“来了，来接你和儿子回去，怎么？看见我不高兴？”夏秋似笑非笑，眼神轻飘飘掠过他身边的黄慕云。

“老板娘来了？”女孩很乖巧，立即奉上了笑脸，“你来了就好，这两天老板……”

陶泽丰“哎”了一大声，拦住了女孩的话，黄慕云好像愣了一下，看了看他，马上闭了嘴。

夏秋当作没看见，她往店里走，陶泽丰立即跟上来：“老婆，你终于肯回家了。”

夏秋侧脸看见他一脸喜气，脑子里闪过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那个动作很亲密，不是普通上下级的动作，陶泽丰背着她干了些什么？

她去看黄慕云，正好看到她从陶泽丰身上收回来的，热切的眼神。

女孩的眼睛里，爱恋藏不住，崇拜也同样藏不住。

夏秋稍稍愣了半秒，她收回眼神，有些微微发苦。

陶小年看到妈妈就开始尖叫，狗熊变成小土拨鼠：“妈妈，妈妈！啊，妈妈！”

夏秋接住扑过来抱的儿子，脸上荡开了甜甜的笑容，她重重地，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大口，笑弯了眼。

4

第二天中午。

方棠刚做完一个大会诊，去病房看了看，路过护士站，就听到好几个护士在说话，义愤填膺的。

“你们怎么了？”她走过去，顺手拿起登记本翻看，从口袋里去抽笔。

“方医生，你不知道吧？夏秋医生被人投诉了。”有个护士嘴快，气呼呼的。

方棠有些懵，又不是太意外，儿科嘛，一向是被投诉最多的部门，每个月都有好几起，每个儿科医生身上都是一堆的投诉。

“昨天下午下班时，急诊来了个吞咽异物半窒息休克的小孩，才两岁，听说送来时血氧值很低，很危险了，夏医生就帮忙急救，用了海姆立克急救法。”

签字笔在方棠的手指间旋转，她嗯了一声，示意护士接着往下说。

孩子很快就救了回来，大家都以为皆大欢喜，夏秋也很快下班回家了。

结果，昨晚半夜，意外出现了，孩子哭喊着肚子疼，喊得撕心裂肺。

护士顿了顿，方棠沉默了几秒：“海姆立克急救法在紧急情况下用力挤压，是会造成隔膜的撕裂伤，后来呢，检查了没有？”

“检查了，医生的说法和你说得一模一样，但是家长不听，一口咬定是夏医生在急救时用力过猛用力过当，伤着孩子了，要讨说法。”

然后一大早，医院给孩子安排了所有检查，包括CT和核磁共振，所有的检查下来，就是隔膜有轻微的撕裂伤，只要静养几天就好了。

“可是家长不同意，非要赔偿，不然就告夏医生，要闹到她失业。”

方棠抿了抿嘴，心里骂了句脏话，转身离开了护士站。

从神经外科下到儿科不远，方棠等不及电梯，她从楼梯走，几分钟后，就停留在儿科主任办公室门口。

门并没有关严，门口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护士和医生在远远地探头探脑，一脸关切。

方棠堂而皇之站在门口，竖着耳朵正大光明偷听。

“我不道歉，如果当时不用急救法，孩子就会死，我不道歉，我没做错。”

闺蜜的声音清楚地传出来，带着股子方棠很熟悉的倔强。

5

“夏秋！”儿科主任是个年逾五十的老专家，她充满无奈，“你不要犯倔，是你违背程序在先的。”

“主任的意思是要先开入院单，签知情同意书，再通知手术室，麻醉，值班医生会诊，再下镜，再取物吗？”

夏秋的声音有些激动，“主任，你明明知道这样会有多少并发症，你也明明知道只要一耽误，孩子就没救了。”

“那又怎样？那也比你现在这样被人堵着，以后可能上不了班强！”

主任更激动，压低了嗓子，几乎是吼了出来，一边说，一边重重地拍了几下桌子。

“夏秋，你以为我不懂吗？可是一旦你不按照程序走，随便一个家长都可以死抠着不放，然后弄死你，他们看到的不是你有没有及时救孩子，而是但凡孩子有任何一点损伤，都是你的错！”

你才三岁吗？儿科干了十几年，这种常识还用我来教你吗？

主任勉强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她看着夏秋，又心疼又无奈。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上午医院也报了警，但没用，警察调解来调解去，那边家长就是不松口，一口咬定夏秋没按程序走，把孩子弄伤了。

家长还一副很通情达理的样子，说：“我这人最讲理了，我只要三万的赔偿就算了，三万块换你孩子受伤，你愿意吗？”

夏秋真是糊涂啊，作为一个老儿科医生，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她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种急救中的损伤最后反被讹钱的事，医院每年都会发生。

所以医院早就下了铁律，无论多紧急，先开单，签字，一步步照手续来，哪怕延误了治疗，至少医院不会不占理。

医院也是真怕了，如今“医闹”无处不在，不仅仅是那种扯着横幅在门口哭闹的，而是很多家长很多患者家属，都是一不如意就开始闹，不闹出个结果不肯罢休。

儿科是所有学医的都知道的，最受气的科室，可好的儿科医生，已经一将难求。

很多医院都不愿意设置儿科，如果不是国家硬性规定的话，方棠估计全国的儿科医生，还会少一半。

儿童用药有严格的禁忌和计量，正规的儿科医生，不可能开出大剂量的药品，也没有成人花样繁多的检查，更有很多进口器材不能使用。

科室收入低，“医闹”尤其多，在自负盈亏的大环境下，儿科成为那个拖后腿的，然后自然而然，儿科医生也就越来越少。

真是一个恶性循环，但已经形成，医学院里这些年儿科年年招不满，没人读，这都是现状。

国家现在已经出台政策，在医学院大力招揽儿科的未来人才，但说真话，收效甚微。

主任惜才，希望夏秋让一步，退一退，说出刚才那种非要走流程的话，也是迫不得已，她想保住所有好医生，为医院，也为病人。

“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整个社会医患关系都很紧张，医院也很为难。”

主任叹息声一声接一声，从人道主义来说，夏秋没做错，但从医院流程来说，她大错特错。

给人以把柄，让他们处处陷于被动，耽误时间救助其他病人，一件事变成无数件事。

如果不及时止损，更得不偿失。

“赔钱是小事，三万块医院出，什么处罚什么记过，通通都没有，医院现在就希望事情赶快过去，唯一的难处就是家长非要你亲自去鞠躬道歉，夏秋，你就让一步吧。”

主任很疲倦，现在的队伍真的不好带，要做的事情太多，人手太少。

她心疼她的医生们，但为了保住他们，她只能要求他们让步，学会以柔克刚。

方棠站在门口，低垂着头，紧紧握紧了手里的签字笔。

过了许久，她终于听到了闺蜜的回答。

“我不道歉，如果他们非要我道歉，那我——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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