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说和
1
夜风习习，柳植靠在KTV外的墙边，听墙角。
方棠抱着双臂看着李钰，有点居高临下的气势：“废话不多说，你是不是还想追回老吴，就像之前你给我打电话说的那样？”
李钰干脆了当：“是。”
方棠鼻子里哼了哼：“你拿什么追回他？你在他心目中分数是负的，你不知道吗？还有，你不用出于感谢，救你妈那次，是个医生都会这么做……”
“可当时是老吴，不是别人。”李钰截住了她的话。
方棠一愣，李钰又说：“你们能当义务，我不能。”
她嘲笑过老吴的“烂好心”，特别是他对前岳母无微不至时，而罔顾了如果老吴真的对前岳母不闻不问，对吴童童会是怎样的伤害。
她会因为不忍心伤害父母，而不告诉他们妹妹去世的消息，那吴继梁也在为女儿这样做时，她却指责他。
她活成了会计较得失和衡量利弊的人，规避掉所有的风险，因为“麻烦。”
她讨厌麻烦，所以即使冷漠和算计，也觉得理所当然，利用起人来毫不手软，甚至会觉得理应如此。
她看到了吴童童对姥姥的依恋，也看到了老太太最后的妥协，她有着即将胜利的狂喜，完全没去想可能造成的伤害。
伤害算什么？在妹妹的尸体前，什么都不是！报仇最重要。
就算后来，她承认自己隐瞒不对，但依然觉得错不多错不大，道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
“他那天跑了两公里，我妈不轻，我知道，急速奔跑后，他小腿肌肉拉伤，休息了很久，很长时间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
拒绝了所有的炒作，举报了炒挂号费的票贩子，老吴还是那个老吴，他没变，救人，真的只是他的本能，他没多想。
“我才知道，原来啊，他说的不是一路人，是真的。”李钰不无伤感。
是真的不是一路人，老吴不是“滥好人”。
照顾前岳母，是因为老人家真的没地方可去，也因为前十几年的好，不能看一时的不好全部抹杀。
没贸然安排前岳母回自己家住，用亲情绑架亲生父母接纳，每周一次的亲自探望，尽的力，远不如之前的十分之一，这是现实，也是老吴清醒的无可奈何和底线。
他留下的，是给女儿亲情安放的角落，那个角落，叫余地。
2
李钰喜欢不留余地地做事，而老吴他们一帮人，喜欢留余地。
“见过太多生死和无情了，如果你当医生，往病房里一站，不用多久你就能明白的。”方棠叹了口气，“而且，老吴的余地也是底气，他那时候对肖曼早就没有了感情，所以无惧。”
老吴已经无惧，肖曼来也好，纠缠也好，死缠烂打也好，他放下心结，就不再惧怕。
那个女人，对老吴已经构不成威胁，连心生涟漪都不会再有，在收起床底下的酒瓶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想通了。
方棠放下双臂，收起了故作傲慢的姿态，对李钰的拷问，到此为止。
她看着李钰，表情很平静：“你去求助柳植，也从夏秋夫妇那边做工作，还有一个你妈在打擦边球，但是老吴都不给你机会，是因为他真心觉得，你们不是一路人。”
她笑了笑：“那很简单，让他看到，你和他是一路人，就行了。”
李钰不解，柳植也伸出耳朵细听。
方棠拍了拍手看了看天，嘀咕了一声好像要下雨了，才转头看着李钰。
“我们四个人会去通州那边的一个临终关怀医院做义工，我知道老吴这两年还债还得要吐血，但每个月还是会抽一天去那边看看老人家，还会带吴童童一起去。”
方棠摸着下巴，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李钰诚意可嘉，她就帮她一把好了，毕竟那么真心的嫂子，也挺难得的。
“本周，老吴要去滑雪场最后一次值班，下周末或下下周，他应该会去那边，我打听到具体时间再告诉你，省得你扑空。”
李钰好像呆了许久，才说了声谢谢，那一声谢谢，柳植听出了云开见月的惊喜，真是不容易。
她们还说了几句话，柳植没再注意听了，过了一会，李钰从他面前经过回包厢，她冲着他微微一笑，也说了句谢谢。
柳植刚摆手表示不客气，那边方棠就拐弯手伸了过来，在他耳朵上拧了一下。
“柳大医生好手段啊，先叛变了，再搞定了夏秋两口子，最后来搞定我，我看你不应该叫柳大帅，应该叫诸葛亮啊。”
柳植嬉皮笑脸抱上去：“那也比不上老婆啊，老吴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你的。”
方棠立即翘尾巴：“那是当然啦！”
3
十月初的某个周四，吴继梁收到通州临终关怀医院的电话，问他能不能周日过去的时候，他正带着小推子，帮忙给老人们理发。
最近，以前医院的理发师辞职了，义工中倒是有会理发的，但很多老人都不愿意配合。
医院来求助老吴，吴继梁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还有个伤害案，医院也希望老吴过去帮忙处理一下，说和说和。
就两个老人家在走廊起争执吵架，不知道怎么的，其中一个就给了另一个一拳头，砸在了嘴角，都青了。
被砸的老人愤愤不平非要告状，家人也不罢休，医院说了半天，他们终于肯坐下来调解，但要找个不是医院的中间人。
医院想到了名望挺高的吴继梁，也求了上来，吴继梁听了听，也答应了。
周末到了，他半个月前辞掉了滑雪场的工作，上周好好休息了一周，这周带着女儿，精神抖擞地出发了。
那个“伤害案”，他在出发前和被砸老人的儿女们聊了聊，结果还不错。
两个老人都是一身病痛，一个老年痴呆中晚期，另一个也差不多，都是那种越来越像小孩子的年龄了。
也是那种时日无多的身体状况，再走法律程序，很没必要。
起诉时间冗长，而真的判决，对这个年龄和身体状况的老人，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不如和解。
那对儿女倒也很通情达理，只提出一个要求，就是打人的老人必须道歉，认真道歉。
老吴答应着，决定先过去和老人谈谈。
打人者今年快九十，据说是个新来者，没有儿女，但是监护人今天来了，说要和老吴见面。
等对方监护人过来的时间里，老吴当起了理发师，开始给住院的老人理发。
其实很简单，就是男的一律推平头，女的一律剪短一些或者不剪。
要求多的，都说不行做不到，以节省时间。
的确做不到，我只会推平头。老吴心里说。
“来了来了，监护人终于来了。”院长喘了口气，好像解脱了一样。
吴继梁回头，看见了快三周没见到的李钰。
她一身鹅黄色长袖裙，整个人柔和得像一团云雾，就这样飘了进来。
吴童童眼疾手快，抬了父亲的手一下，老吴低头，手下一个老人家的鬓角被他推出一条豁口。
好险！他心里说了句，没再抬头：“怎么是你？你是李爷爷的监护人？”
“是啊，”李钰也是汗颜，她没想到自己送进去的老人，没几天就给她惹了事，“他是我一个老员工的父亲，几年前他儿子一家都出车祸走了，我答应给他爹养老送终。”
之前老人家一直在她的养老院，在那里也待了很多年，但最近身体开始恶化，她就把他转到这里来了。
吴继梁嗯了声，想起李钰这些年也是做了很多好事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是温暖的笑意。
李钰却一脸公事公办：“关于你提出来的建议，我们不同意。”
吴继梁呃了一下？你们的老人打人耶，你不同意和解，不同意个锤子啊？
李钰唇紧抿着，显然不太愉快：“对方老爷爷骂李爷爷没儿子送终，是孤寡老人。”
吴继梁放下小推子，揉揉鼻梁，心里哎哟叹了好大一口气。
这真是，都八九十岁了，能不能消停点啊！
他苦着脸把手下这颗脑袋推完，收起东西：“走吧，我和李爷爷好好谈谈。”
他走出房间，李钰跟在后面，嘴角挑了挑，露出一抹笑。
调解室里坐着个眼睛瞪得大大的老人家，枯瘦但是怒气森然，好像随时还会跳起来打人一样。
吴继梁走进去，李钰跟在后面，老人家先高喊了一句：“要道歉也是他先给我道歉……”
后半句咽了下去，是因为看到了李钰的脸色，李钰对他摇摇头，老人家闷了下去，哼了哼。
吴童童左右看看，很聪明地把视线落在了李钰身上，她弯了弯眼睛，笑了起来。
4
吴继梁挠着头坐过去，和颜悦色，争取在女儿面前做一个讲道理的慈父。
“老人家，是他先骂你的？”
李爷爷鼓着嘴，用力点头：“他骂我没儿子送终！”老人表情很生气，又有些哀哀怨怨。
“哦，那这样的话，是他不对在先。”
吴继梁很快下了结论。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正在后面准备进屋的挨打的老大爷和他的儿女们就不乐意了，想说什么，被李钰吁了一下制止了。
大家都在静静地听。
吴继梁朝着眉开眼笑好像找到了同盟军的李爷爷笑了笑：“可是啊，君子动口不动手呢，李爷爷，他动了口，你动了手，你是君子还是小人啊？”
李爷爷直眉楞眼地傻住了：“我不是小人。”
老吴接着说：“李爷爷，你们是在走廊打起来的，我看了一下，距离楼梯就差那么多。”
他举手掐了一下小手指尾：“如果当时在楼梯边会怎样？你想过没有？还有啊，你给了人家一拳，人家可没有还手对不对？人家只是跟你吵架对不对？”
李爷爷瞬间蔫巴了，垂着头不说话。
事情起因很可笑，因为一个橘子，两个老人本来住一间房，关系还不错，因为护工发橘子，给李爷爷发的橘子更红更大，那边就不高兴了，嘀嘀咕咕，最后闹了起来。
有时候，老人家的心眼，比针尖还要小。
李钰靠在门边想，这算不算是：一个橘子引发的血案啊？
不管，能多看几眼老吴，这也都值得，对吧？
吴继梁接着诱导：“所以你看，李爷爷，你很幸运了，如果当时再过去一点点，或者说，对方老爷爷还手，你觉得你们会不会滚在一起，然后伤得更厉害啊？”
李爷爷听得一愣一愣的。
吴继梁再接再厉：“李爷爷，你这辈子都是个好人，何苦到老了老了，再因为打架，背上个心理负担呢，你说是不是？”
李爷爷马上接口说那是当然，他根本没想过会打人的。
他紧张地搓手，没看到背后门口的那一家子人：“哎，他……他没事吧？会不会伤得厉害了？”
吴继梁往后一靠，松了大大的一口气，笑着抬头，本想说，人就在你身后呢，你自己去验证吧，却一下子撞进了李钰的眼睛里，怔了怔。
李钰背着手靠在门上正看着他，眼睛里的情意，是他回避了多时的热切。
也不知道她这样盯着他看了多久，吴继梁感觉自己这张老脸都烧了起来。
他赶忙站起，不太自在地侧身挠挠脸：“那就都进来吧，都进来吧。”
李爷爷站起来回头，看到了嘴角青了一块的室友，哎呀一声就上去了。
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人家，在那里唧唧歪歪说了起来，不外乎是我错了，哎呀我也错了，哎呀我们还是好好的这种话。
除了年龄大一点，真的很有幼儿园小朋友的既视感。
对方儿女们也很高兴，过来再三道谢。
屋里太吵，李钰站在走廊外等着，吴童童在她身边。
李钰想起她有很久没和吴童童说话了，之前她和吴家上下关系都挺好的，尤其是吴童童，女孩儿对自己可是全身心信赖着，一点都没有对“后妈”的排斥。
她心里感慨，抬手摸了一下吴童童的头顶，十一岁的小姑娘长得很快，已经超过她胸口了，如果像吴继梁，个子不会矮。
“李阿姨，你是想再追我爸爸吗？你还在想着做我妈妈啊？”吴童童突然问，眼睛黑白分明，明亮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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