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就留在我身边吧

谢青阮“唔”了一声，她身上有伤，就总是莫名觉得船舱里冷，如今感受到头顶这股子温热，倒像是做梦一般。

她垂下眼睛，小声说，“是贺云期……”

“贺云期？”

萧韫收回手指，视线循着她单薄的身体，从肩头滑落到指尖。

那里染了血迹，不再像以往那样莹白如玉，却也实在让人生不出脏污的想法，只觉得如同雪中红梅一般，倔强恣意。

他犹豫了一瞬，指腹还是握上了她的手腕。

从肌肤相触，到顺着柔软纤细的皓腕牢牢攥住，少年垂下的羽睫微微颤动，

“贺云期不是你的对手，你们这是唱的哪出戏？”

萧韫牵着谢青阮，掀开珠帘出门去，谢青阮没有力气反驳，只是解释道，“本来的确说好是做戏。”

可是没想到那晚上正好让十二给瞧见了，十二是傅行舟的暗卫，是游走在黑暗与血腥边界的人，若是假模假式，她定然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而她不希望计划中出现这个变数，所以便只能摁住贺云期的手，假戏真做地将那匕首送进了自己腹中。

“贺云期当时也被我吓到了……”

萧韫取来药箱，剪开与伤口粘连成块的麻布衣衫，剑眉微蹙，“你这般大胆，若是那人是我，也是会吓到的。”

到底是怎么敢狠下决心，自己将自己伤到这种程度的？

她又如何知道，这一刀下去自己不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洗净了脸，谢青阮正用脸帕擦拭着，热乎乎的水汽烘的她有些迷迷糊糊的，只是绞着帕子一角，神色凝重地说，“可是我若是不想办法脱身出来，我二位哥哥就会因我而死。”

那日她刚将信鸽放出去，十二便去拦了。

大概是凶多吉少。

而后的几天，十二更是分寸不离地盯着听雪苑，若是她再让霜月和寒星去递什么消息，估计也会被悄悄拦下。

且十二以为，她不知道消息被拦了下来。

傅行舟，他想让她还在盛京城里做着兄长收到提醒、避过灾祸的美梦，然后再经历至亲之人埋骨黄沙的苦痛。

他想让她，先上天堂，再直坠地狱。

那股子以为自己救下了亲人，却因为一时疏忽，导致全部努力付诸东流的落差感，不知有几人能承受得住。

闻言，萧韫也没了话，他只默默地为她上好了药，轻握一块湿帕子，视线终于还是落到她指尖上。

无声的舱房里，烛火轻轻跃动，似来一阵海风，带来几分咸湿气息，橙黄色的火苗跳动的更快了些。

指尖被轻轻攥住。

谢青阮眼睛一颤，含了湿气的眸子圆润润的，有几分讶异。

可下一刻，见萧韫抬上帕子细细擦拭的动作，顿时明白了什么，于是羞于自己刚刚的莫名想法，脸颊的红悄悄染透了耳根。

“那为何上我的船，却不同我商量？”

这话问的随意，就是少年问话的时候不愿意抬头看她，让谢青阮生出了些错觉，感觉他话里有些赌气一般。

只是怎么会呢？

谢青阮眨眨眼，有些心虚地说，

“我怕……我与世子不甚相熟，此举会过于唐突……”

当然，如今被发现，就更唐突了些。

闻言，萧韫擦拭她手指的手一顿。

他没抬眼，像是有话要说出口的样子，可终究还是没说，只让人觉得这舱房里的空气都骤然冷却了半分，有些紧张的压迫感，半晌后，随着萧韫轻轻哼出一声气，这屋内的空气才似恢复了流动一般。

只是谢青阮刚刚心里一松，要抽回的手就被紧紧攥住。

她无声低呼，低头便见灼热的视线直勾勾落在她脸上，萧韫看着她，缓缓开口，

“那贺云期呢？”

谢青阮滞住呼吸，水润柔和的眸子静静与他对视，唇瓣微微阖动几下，或许是指尖传来的温度太过热烈，让她说话都没了底气，

“嗯……贺云期……怎么了？”

萧韫：“……”

他眉心微蹙，终是拿她没了法子，眼底慢慢凝起了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浓深如墨，像是打翻了砚台，又像是海上骤雨将来的前一刻，垂在天际摇摇欲坠的靛青危云。

谢青阮知晓他是生气了，毕竟有人不打招呼就偷上自己的船，这事儿搁谁身上都觉得胡闹。

一时间情急了些，她下意识回攥住少年指骨分明的手，十分真诚地说，“世子……我真的是在短时间内没能找到其他的商船，这才冒昧登了你的船，你若是生气，待我回盛京城后亲自登门表示歉意……但是我是真的必须要去金陵……”

“我……我会武，这一路上我可以做你的护卫，就当是酬劳了，你看……这样你还生气嘛？”

萧韫本来要开口说的话，在听到她这句后不动声色收了回去。

他视线落在二人紧紧交握的手指上，眼角含了几分莫名的暖意，将方才那狂风骤雨驱散殆尽，似是枯木逢春，大地回暖。

谢青阮提着一口气看向萧韫。

见他眉眼似乎有过一瞬间的和煦，可又仿佛是错觉一般地疏冷了起来，轻咳一声道，“我并未生气。”

谢青阮刚要松一口气，那边却话头一转，“不过……你待在底舱里太过湿冷，对伤口愈合不利。”

“就留在我身边吧。”

……

谢青阮终是如愿留在了船上，已是在海上过了一夜的时间，甲板上，傍晚的云汐染了橙红，烟霞绚烂。

算着航程，大概明日午时就可以到金陵了。

她不知道二位哥哥与南越那场死战到底情况如何，却知道他们前世的埋骨之地，就在金陵。

起于句容河，横贯金陵城，秦淮河上游船，向来别有一番风景，那也是长风哥哥小时候便一直向往的地方。可是说好了要带她游山玩水，他却先一步永远留在了那里。

“自古忠烈多青古，无人知晓万古枯。”

醇厚又带着几分惋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谢青阮转身，见一身玄衣的少年肩上搭了件雪白狐毛斗篷，黑白相撞，衬的俊美如玉的脸上多了几分清冷。

谢青阮笑了笑，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如今的身份，又赶紧凑到萧韫身前，将他肩上被风吹的摇摆的斗篷系好。

他高她许多，此刻正懒懒地投下眼神来，盯着她越紧张越乱的手指。

忽地一声低哼，少年方才在舱房里被她失礼握了许久的手覆盖上她的，又引着她将斗篷系带松了开来，兜头一阵温热气息朝她袭来，谢青阮愣神之时，那斗篷已经整个披到了她的肩头上。

面前，与她的手足无措恰恰相反，少年的动作慢条斯理中裹挟着几分衿贵，似笑非笑地说，

“你以为，我留你在身边，真的是缺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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