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皆不能两全
深冬冷肃，入夜更是霜雾渐起，天穹一片靛青深沉。
龙栖山外，零零散散驻扎的军营里生了取暖的火堆，几人成伙地凑在一起，烤着炙羊肉，手里端着热酒壶，好不自在。
主营帐之上，插着一柄随风飘扬的军旗，军旗旗面用朱砂墨写着一个大大的“诡”字。
南越诡军，最擅长趁人不备，攻其要害。
“傅行舟把这玩意儿交给我，真的有用？”
一名少年身着玄甲，左右打量着手里拿的一柄缠腰剑，不肯相信地把东西往地上一扔，
“哼，什么鬼东西，也敢往本王这里送。”
“殿下三思……”
说话的人身材孔武有力，朝那名少年解释了这软剑的来由。
听罢，宇文灼这才抬了抬下巴，示意下人将那破剑捡起来，冷笑道，
“谢长澜和谢长风竟然有个妹妹。”
他细细抚摸着泛着银光的剑身，语气随意地问道，
“叫什么？长得漂亮吗？”
不过管她长什么样子，总归是那二人的妹妹是跑不了的事实了，也难怪傅行舟如此看重这件信物，还特意差遣了身边的贴身暗卫来送。
借着烛火的明辉看去，那身材高壮的大汉正是暗卫十三。
想到谢青阮那张明艳秾丽的脸，十三就不由得摸上了自己的脖颈。
那女人不仅知道他的脖子上有旧伤，还伤到了自己……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对她总是有些没有缘由的厌恶。
想到这儿，十三忽地说了句傅行舟不曾交代过的话，
“谢家的姑娘，生的妩媚妖娆，玉骨软腰，是整个盛京城儿郎们都难以拒绝的好颜色……”
“哦？”
宇文灼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指尖暧昧地绕着一丝红缨，轻笑几声道，“威远大将军的女儿生的如此花容月貌，若是有机会，本王定是要以礼相邀，好好招待一番的。”
想到这位殿下不仅是南越皇室出身，位高权重，而且还不是什么花架子，年纪轻轻就能率领诡军久战不败，十三就仿佛提前看着了谢青阮的结局，可这又是他违背主子意愿自作主张的决定，心里不由得有些打鼓。
可是仔细想想，主子之所以要和南越合作，不也是想借着南越的兵力打压谢家，好让谢青阮心甘情愿地匍匐在脚下吗？反正都是折辱那个女人，把她交给南越这人也是一样的，还省得主子脏了眼睛。
思及此处，十三才渐渐心平气和下来。
“殿下可莫要忘了，到了谢家人面前该如何说。”
“放心。”
宇文灼慢条斯理地说，“阴谋诡计，可是我诡军的专长。”
……
那柄缠腰剑在傍晚时分便被送到了谢长澜手里。
是宇文灼亲自来送的。
副将陨落，整个云虎卫里气氛深沉，无一人敢欢声笑语，虽然已经不用再担忧吃饱穿暖的问题，但如今仍旧被围困在山坳内，敌强我弱却始终无法寻到突破口，处境并好不到哪儿去。
所以当诡军主将亲自出现在营帐外面的时候，众人如作鸟兽惊。
纷纷持枪列阵，军容整肃地看着眼前马背上的青年。
可那一人一骑，就这样在严阵以待的敌军面前悠然晃着，手中时不时扯扯缰绳，稳住左右踢动前蹄的鬃毛骏马。
甚至，他都未着玄甲。
只一身深色窄身锦衣，玉冠束发，薄唇挺鼻，傲然的身姿隐在沉沉的黑夜里，如泼墨般浓郁。
四处压下的墨色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可他那副闲适张扬的姿态，就总让人觉得他是在笑的。
似笑非笑，肆意随性。
谢长澜亦是驾马而出，“吁”一声后，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形朗朗。
二人皆是少年将军，又都是军中主将，对比一看，竟是有几分相似的气势在身上，只一人看上去亦正亦邪，另一人却是长身而立的清隽少年。
“宇文灼，你一人一马来我账下，是为何事？”
宇文灼不废话，直接将手中的软剑扔到他手里，直截了当地说，
“本王听说盛京城风水宜人，这长在盛京的姑娘也是各个如水葱一般钟灵毓秀，不过……”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眼底满是兴味，“能够在本王帐中侍奉的美人，那必定得是能让我看入眼的颜色，要秾丽，娇艳，这找来找去啊，也就那么一位姑娘能叫本王魂牵梦萦，少将军觉得，好不容易得遇佳人，本王要如何拥佳人入怀才好呢？”
谢长澜握着手中软剑，心旌摇晃。
擦过锋利剑刃的掌心，慢慢渗出血珠，不断线地淌了下来。
长风任性妄为，替他去做了自己不该承担的事，他已是无颜面见父母，如今因为南越战事，就连远在盛京城的妹妹也要受到牵连，南越人，当真是不择手段。
见谢长澜凤眸微敛，似在思索，宇文灼手指点在缰绳上，笑颜逐开，
“令妹不愧是少时习武，本王令人去讨要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如今美人就歇在我的营帐之中，啧啧……本王那群手下没轻没重的，又旷了这数月之久，小美人儿玉肌软腰，这群畜生，也不知道能不能忍到本王回去……”
胡言乱语起来，竟是毫不心虚。
不过宇文灼知道，他说的越是随意，眼前这位少将军就越是深信不疑。
果然，在他刚刚那番言语刺激后，谢长澜一向冷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皲裂，如高高挂在天穹上的月盘终于崩溃，碎裂成惨白的月光。
“你想如何？”
谢长澜面无表情道。
和这种人去讲道理，是说不通的。
有人遵守条条框框，讲求祸不及家人，也就有人生来恣意不羁，做事不择手段。
宇文灼似乎十分满意谢长澜的识时务，歪了歪头，笑意之下，双眸冷冽，
“怎么，少将军就不想见见自己的妹妹？”
这是要他这个主将深入敌营了。
谢长澜攥紧了手中缰绳，胸腔中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向前会置出生入死的兄弟于不顾，是为不义，向后，则会将从小宠爱的妹妹推入火坑，是为不爱。
无论如何选，皆不能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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