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青山埋白骨

这军情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丝古怪。

云虎卫就说云虎卫，什么叫被宁朝人包围？

那传军情的小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不妥，立刻惶惶解释道，“殿下，如今……如今咱们前方是休整以待的云虎卫，后方探子也发现了宁朝人的踪迹，有军中老将一眼就认出来，带队的是……是……”

“是谁？”

副将见宇文灼修眉紧蹙，知晓他已是失了耐心，厉声质问道。

那小卒一下子就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心中大骇地说，

“是宁朝兵部侍郎，曾经的平旌大将军，宋承鹤！”

宋承鹤？

他怎会出现在此？

头一次有了事情超脱控制的感觉，宇文灼攥住缰绳的手指不断收紧。

到底是怎么回事？谢长澜刚刚陨落，云虎卫怎会有士气整肃军容？还有山外那些人，是何时到达的，为何一点儿风声都不曾传进来？

忽然间，宇文灼心脏狠狠跳了一拍。

他猛地回头，问，“何思明回来了没？”

副将面色凛然，已然是猜到了殿下的想法，缓慢而不可思议地摇头。

宇文灼瞬间想通了一切，嗤笑一声，喃喃道，“他没回来……”

何思明杀死谢长澜的消息传回来了，可人却没回来。

“殿下，看来是何思明已然暴露，云虎卫便顺势而为……”

分析到这儿，副将猝然抬头。

宇文灼看向前方的眼神，亦是一片了然。

了然之中，还酝酿着几分狂风骤雨，少年眼神阴翳，骨节捏的咯吱作响，咬着牙，一声声道，“很好……”

“谢长澜，你这招瞒天过海，使得相当好！”

……

晨光熹微，带着一层薄薄的霜雾洒落在山涧里，山坳里那支昨天夜里还一片荒乱、群龙无首的军队，此刻军容肃穆，皆持枪盾而立，枪杆齐齐撑地，发出震天声响。

军队最前方，有几人端坐于马背之上。

为首的少年气质清隽，一身玄甲衬的他肩宽腰窄，刚硬有力，正是诡军军情里，先是缠绵病榻，后又被副将杀害的少将军，谢长澜。

而此刻，他却身挺如雪松，哪有一丝病态在身上。

少年目光锋锐，薄唇轻抿，举起手中银杆枪，声音朗朗道，

“今南蛮犯我大宁，占据金陵如若出入无人之地，饕餮放横，伤化虐民，致使民生哀怨，士林愤痛，此前我军中敌之诡计，于万不得已之时遁入此山，弟兄伤怀，苦不得志，如今粮草俱备，理当援旌擐甲，席卷起征！”

少年将军衣袍猎猎，铿锵有力，直唤的军心都热了起来，将士们纷纷摇旗呐喊，声音如雷震，撼动天地——

“援旌擐甲！席卷起征！”

“逐出南蛮！复我金陵！”

外面军心振奋，听的站在营帐中的谢青阮亦是心潮澎湃。

从前只听祖父和父亲描述沙场上的情形，今日得知一见，才终于知晓为何小时候，大哥和二哥在谈起投军的时候总是一片向往与憧憬。

她看着少年将军投在白色帐布上的憧憧身影，仿佛就能感受到男儿厮杀疆场、旌旗猎猎的澎湃热血。

今日之前，在她看到二哥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在她失而复得一般地见到大哥的时候，她心里曾经有过狭隘的一个念头——她想将兄长们带回盛京，带回家，兄妹三人就此守在父母身边，只享天伦之乐，不管国是民生。

可是现在，那方狭隘的角落里被缓缓高升的太阳填满了和煦的光芒，被眼前少年照的温暖亮堂，原本横亘在她心里的一些障碍，不复存在。

从来没有人为战场而生，却总是有人前仆后继，将一生都挥洒在疆场之上。

他们走过绵延不绝的山脉，吹过北地最肃杀的寒风，他们一众人金戈铁马，玄甲披身，带着满腔热血奔赴未知的沙场。

谢青阮想，她不能阻止二位哥哥，因为那是他们此生的信仰。

只希望这一路上多些赤诚——

她想看少年永远热烈，永远向着前方。

……

静宁十二年冬，年关将近，青玄大街上一派喜气洋洋，酒幡飞舞，小贩的叫卖声回响不断，各屋檐上也都挂上了大红灯笼，照的整条大街都透着新鲜的朱红，青石板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各府出门采买年货的就占了大半。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有快马从街道中央飞快驶过，直冲内城而去，掀起一片惊呼。

“报——！”

层层呈递，军中捷报终是递到了皇帝手中，只见那一身明黄衣袍的青年姿态肃然地坐在龙椅之上，年轻的眉眼泛开浅淡的笑意。

合上竹简，他朝底下整肃站立的朝臣们看过去，视线定在武将那一列，身形挺拔的男人身上，微微颔首，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这次南越大捷，金陵复还，谢家的二位郎君厥功甚伟，待班师回朝后，朕定有重赏，谢卿，也可放心了。”

谢明远绷紧的身体总算放松了几分，缓缓出了口气后，才赫然出列，拱手道，

“为百姓解忧，本就是将帅之使命，陛下切莫劳民伤财才是。”

皇帝支着半边脑袋，笑了笑，

“你就是个古板的。”

少年帝王向来温润和煦，这话一出，朝堂上的气氛更是松快了几分，纷纷调笑着谢明远。

谢明远也借着龙颜大悦，要来那捷报一看，第一眼便辨认出这是长澜的字迹，笔锋突出，力透竹简。

只是扫过所有汇报的军情，都没看见自己想看到的。

这仗是打赢了，可一辈子从战场上死里逃生多次的他又如何不知，那是个刀剑无眼的埋骨之地。

他的儿子只说了捷报，却并不说是否伤亡。

还有，他亦是担心一个人跑到南越的女儿。

……

辽阔无垠的山坳之上，到处都弥漫着战火硝烟的气息，从旁不断有身穿玄甲的将士经过，从地上找到尚有气息的同伴，抬到担架之上。

整个过程，不曾有一人落泪，却仍旧能够感受到军容肃穆，气压低沉。

头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战场的惨烈，谢青阮心底一片凄凉。

这一仗打是打完了，却不知道有多少老人没了儿子，妻子没了丈夫，孩子没了父亲。

出征之时，所有人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可凯旋之后……

却不是所有人了。

有人带着家人永远无法实现的期冀，留在了这座龙栖山脉。

青山埋白骨，绿水吊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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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横生，伤化虐民。

出自《三国志·魏志·袁绍传》，陈琳讨伐曹操的檄文，形容曹操是贪婪暴虐之徒，残害平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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