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夺命的刀
对于萧怀甫劈头盖脸的狠话,萧韫只当听不见。
反正,所谓的父子情份,生育之恩,早已在这十几年逐渐陌生的岁月打磨中,消耗殆尽了。
甚至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都比萧怀甫这个父亲要更关切他一些。
萧韫靠在床边,因为伤重未愈,原本就白皙的脸更多了几分病态的白,萧怀甫的话说的难听,饶是他不在意,也禁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剑眉之下,是一双明明早就已经没有波澜的双眼,如墨色般幽深,透着天山寒潭般的凄凉。
再往下,冷冽的唇没什么血色,唇线紧紧绷成一条直线。
他一身白色里衣,孤傲地靠在床上,像是一抔被凛冬遗忘的白雪,与这烟雾缭绕的人世间格格不入。
尤其是面前的萧怀甫,这个曾经被称为玉面郎君的人,此刻却横眉冷竖,对着他指指点点,对他的所作所为指指点点。
听到萧韫掩唇轻咳一声,掌心便有些血丝咳了出来。
见状,萧怀甫更是冷笑一声,讥讽道,“你那日替太子挡那一箭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后果?但凡你机灵一些,那些贼心不死的老东西也不会把算盘打到我的头上!”
他国公府的荣耀,怕不是要被这一个早就该被他逐出门去的混小子毁于一旦了?
想到这儿,萧怀甫心里愈发气愤,冷言冷语道,
“要不是连你母亲都不想要你,说什么都不肯带你走,你以为当年这国公府能容得下你?”
这句话说得实在是狠,或许一时冲动之下说完后,连萧怀甫也反应了过来。
不过这的确是他的心里话。
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要这个代表着过往耻辱的儿子,他与他的玉容,应当是两厢情愿,不过是错过了一段时间罢了。
不需要有这样一个儿子的存在来时时刻刻地提醒他,那段错过的时间是的的确确存在的。
只是这样一句话,放在父子之间着实是有些太伤情分了些。
哪怕一开始,这份情分就所剩无几。
可萧怀甫的话,却仿佛一把刀,将父子之间残余不多的那丁点血脉关系,给干脆利落地斩断了。
萧韫攥着衾被的手白的令人心惊,只有手背上那凸出的筋脉青色隐隐跃动,像是一片死寂中的唯一生气。
半晌沉寂后,他自嘲地笑了笑,
“国公爷这样说,我倒是有些愧疚了,毕竟,在这国公府里死乞白赖地住了十几年。”
这话几乎是将自己碾到了泥里,低微的不像话。
就连萧怀甫这般心狠的,听了也胸口一滞,有些不自在地说,
“那倒是也不至于,毕竟,你祖母是疼你的。”
“祖母是祖母。”
萧韫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过眼云烟,下一秒就要轻轻散去了,他抬起那双很清澈的双眼,唇角压着淡淡的笑意,这一刻,萧怀甫有些心惊。
心惊的是,眼前的这个少年,如果不是他和那个女人的儿子,单凭如今这份心性,便是会令他恐惧的。
他萧怀甫从不会对什么人敬佩,那些他望而不可及的,只会恐惧。
譬如,像萧韫这般,宠辱不惊的。
一句话,能够泰然自若地将自己归为弱者,似乎根本就不觉得,在人人皆可践踏一脚的淤泥中挣扎是多么丢脸的事。
反而,他那一眼给他的感觉,便是一株即将要破土而出的幼苗,那种顽强的生命力,让他从心底里觉得畏惧。
他不由得后退一步,听面前的少年说,
“这些年借住在国公爷府邸里,终究是亏欠的——我会以我自己的方式偿还清楚,至于此后,我萧韫如此,便与国公爷无甚关系。”
一句话,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国公府,那是皇帝亲封的公爵府邸,是一品大员的府邸,他萧韫,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划清了关系。
仿佛丢弃的是什么陋室。
或许是为人的最后一点良心终究是作祟了,萧怀甫有些无地自容地拂了拂袖子,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就离开了。
留下床上孤身一人的少年,像是终于了却了什么心结,胸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祖母。
孙儿不欠您。
更不欠他。
从今往后,他有他的路,有他要护的人,还有一个,算是妄想的梦。
另一边,谢青阮本想腾出时间来照顾萧韫,但谢府中也并不是一片风平浪静,不得已地被牵绊住了脚步。
事情还是因为那日的春猎。
春猎之中,皇帝听了慕容将军的建议,下令将父亲和大哥从太子身边调离开来,理由就是上次行宫坍塌之时,父亲护卫不力,只顾太子不顾天子。
而后来谢青阮打听到的消息,还有一人也参与了此事。
谢明伯。
谢青阮指尖捏着字条,眼神淡漠地垂到橙红色的烛火之上。
烛火触及到易燃的宣纸,顿时冒出骇人的火舌,将那秘密吞噬殆尽。
灼热的火苗灼烧到了谢青阮的指尖,可她却丝毫不觉疼痛一般,停滞不动。
直到霜月端着铜盆进来,“呀”了一声后,才将谢青阮的手从烛火上挪开,摊开在掌心一看,见那指尖已经是被火焰燎红了,有些生气地说,“姑娘这是做什么?”
屋外春雨阵阵,从支摘窗里渗进来的是冰凉的雨丝和泥土的芬芳,谢青阮轻轻嗅了几下,说出的话比那雨水都要寒凉,
“霜月,你说,血缘亲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突然,但并不难回答。
霜月只是想了想,就轻声说,“自然是牵绊,依靠。”
彼此是对方相伴长大的亲友,是最值得信赖的人。
这回答真是再寻常不过了。
谢青阮想,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在谢家也是看不到的。
谢明伯,他为了一己之私,打着血缘关系的幌子,同陛下告状说,当日在行宫里,父亲和大哥是故意陪在太子身边的。
静姨娘递来的字条说,近几日,谢明伯得了好些赏赐,如今薛氏失宠,那些赏赐自然就流水一般地进了她的院子。
她私下觉得有鬼,这才借着酒劲儿问了个清楚,原来是谢明伯检举有功。
检举父亲私下言行不端,妄议储君之事。
谢青阮冷笑一声,声音寡淡地说,
“可是有的亲情,是一把刀。”
一把,夺命的刀。
如果不想成为刀下亡魂,那就只能反过来,将这把刀握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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