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这些年筚路蓝缕方行至此，我早非昔年那个将自己依存与他人身上的孤女了，掌舵于乱世横波，克敌杀异，难道还分辨不出他的面目吗？」

我将含有毒药的酒水放回案上：「是吗？」

「我曾经一度渴望成为十七岁的令闫那样的人，如今他的姓名、身份、乃至抛却的理念都归我所有，他才是赝品，如今死的不过是个背弃了自己的可悲中年人罢了。」

说着，令洵轻轻一笑，浸淫多年的上位者神态出现在她那张风华浊世的脸庞上，令人顿觉陋室生辉。

当她和令闫相提并论时，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她是那个赝品。

她看着依旧冷眼的我，认真道：「我从来难以分辨真伪的，唯有许先生你一人啊。」

「许先生，你觉得，我是可以共事之人么？」

和令闫一样，她对我说出了极其相似的这句话。

「或者我换一种表诉——许先生，你之所以如此激进地要杀他，难道不是在试探我么？」

「这许多年，许先生与何妨交好，同倪错亲善，待军师信重，唯有我——除了当初撞破女儿身时的一点惊愕，其余我倒只是因着他人的香火情。」

「许先生腹有王佐之才，今后可否不再藏明珠于暗室？」

令洵说得极为真挚，可我却透过她的视线，落在气绝多时的令闫身上。

冷不丁地，我问：「十七岁的令闫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眼前要我彻底城府的，又到底是什么？

闻言令洵眼眸低垂一瞬，而后平静地说起了粉饰过的从前，我留神听着，惊觉她和我从前女尊世界中认识的师阶玉有些肖似，然而，却比他要疯狂得多。

我不是没有见过有野心称帝的第二性，也不是没见过扑火的飞蛾，可令洵甚至在最开始，便没有给自己预想一个好的结局。

死万人、十万人，一代人、几代人，改换新天！

然后，然后，献祭追随她的与仇视她的，只为自己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很快就能做到了。

说完，令洵问：「许先生，你也是女子，这样的政权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可是你来迟了。」

我见过太多人，男女老幼，生老病死，心若铁石。

令洵没有追问什么叫来迟了，她转而问我：「许先生，先前我那样优柔寡断，是否让你失望了？」

我顿了顿：「其实，也还好。」

你生在这里，挣扎全身血肉，二百零六根白骨尽数化为刺也只能割破近前迷障，那已经是许多人无法穿破的一切了。

我并不该苛责太过。

可我还是像对待师阶玉那个天真的梦想一样，不看好眼前这个疯狂的野心家。

两厢沉默良久，令洵忽然露出礼节性的笑容：「既如此，往后令洵便将大事托付于许先生了。」

她看出我的抗拒，却还是给了我台阶，我想了想开口：「往后别叫我许先生了——许沅，许卿，都可以。」

这个世界倒不是所有男人都能被称为先生，但我不喜欢这个称呼，透露出这一点偏好，也算是投桃报李。

令洵果然从善如流：「令洵此生，绝不负许卿！」

我也摆出感激涕零：「得君如此，誓不相负！」

至此，幽暗酒室中死去的令闫与千金毒药为证，我与令洵这对伪君子君臣终于还是没有相互驯服，赚个君臣相宜的佳话。

有的只是两两空口不负之诺。

未来令洵会杀我，我相信这一点。

但无所谓。

狡兔死走狗烹本就是君王眼中悖逆之臣的应有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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