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其乐融融
霜儿跟着进屋，脚步放得很轻，生怕脏了这不久前才感受过一次的新地方：“娘……我们真住这吗？”
“暂住。”陈凡替她答，转身：“先把被褥铺左侧靠窗那张床板，小暖你帮灵萱把水缸那头的灰再擦一遍。”
“好。”小暖立刻去提水，灵萱卷起袖子，指尖线条灵活。
她的动作利落，却不急躁，把湿布在瓦面打横抹匀，再折回拧干，像对待一路尘土也带着几分耐性。
安顿花了小半个时辰，陈凡把介绍信再确认塞回怀里，抬眼看天色：“先上街逛一圈，别买多——东西背不回。”
姜秀有些拘谨：“我就看看盐和布料，不乱花。”
陈凡点头，将门插上。
出街口时，隔壁一扇半掩的门内传出轻微脚步，有人似要出来又顿。
随即一道柔和略带低沉的女子声音：“来了？”
陈凡略偏头，“嗯”一声，客气点头示意，脚步不停。
那道目光在他身上停几息，礼貌收回，木门重新合上。
霜儿侧头想多看一眼，被小暖轻轻拉了下：“看路。”
正午后光线斜暖，老三街拐出去就是接主街的小丁字口，供销社门前木牌子被晒得发灰，门框里内外进出的人不多，窗口前挂着几条布匹样板。
再往南有粮站、铁匠铺，往东则是一片摊贩散坐的空场，地面铺着不整齐的旧砖与黄土。
几个卖山货的妇女将背篓里的干蘑菇摊在竹席上，旁边有人蹲着挑剔核桃。
陈凡带家人先沿主街慢走，看一遍格局再决定买什么。
姜秀看见供销社橱窗里那袋“白面”，眼睛亮了一瞬，又很快别过脸，好像怕自己眼神停太久显得贪。
陈凡看到了，淡声：“等报名办完，再来择。”
“嗯。”她应。
街上偶尔有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三三两两走过，脚步生风，腰间别着公文袋，路边一棵梧桐树叶片被秋风打得“簌簌”。
一阵风掠过，灵萱前额几缕碎发被吹起，她伸手压住，眼尾余光看陈凡，他正低头数票证，面容冷静，侧脸骨线分明。
灵萱胸口那点细微起伏，像被风撩了一下，敏感又克制，终究只是把手收回。
她知道，他们之间那些少年时未能明说的暧昧已经像去年落叶，埋进泥里。
可埋着的东西，偶尔会在某个路口被气味唤醒。
“哥，那边是不是有糖？”霜儿拉他袖口。摊位上摆着一团团麦芽糖，摊主往切好的块上压一层芝麻。
“看一圈回来买。”陈凡淡淡。
“哦……”霜儿乖乖放开手。
小暖看霜儿眼神黏在糖上，自己也吞了口口水，却什么都没说，只装作认真观察路面砖缝破口。
陈凡不动声色留意到，忽然低声：“待会回程每人一小块，嘴馋是正常。”
小暖脸“唰”地红到耳根，急忙点头，又怕显得太贪，只轻声：“我不必——”
“分的。”陈凡截断，语气平平，却不容拒绝。
灵萱嘴角扬起一丝很淡的弧，眼里流转一抹柔软。
供销社内光线被半旧玻璃折得略暗，柜台后有人整理铁盒，雪花膏搪瓷罐子摆在高处第二层。
乳白瓷身上印一朵红花，旁边还有胭脂小圆盒、香粉纸包、木梳、棉布带。
灵萱目光在那一排白瓷罐前停住，移开，又回，最终仍抬头望。
陈凡察觉，平静问：“要？”
灵萱摇头：“只是看看。县城总要比咱那边多。听说这批雪花膏里面加了什么桂花香，冬天脸不裂。”
陈凡指尖敲了一下柜面：“抓紧挑，一会人多。”
说着，他转头看霜儿。
“你不需这些，先跟小暖看布。小暖，你帮她挑一条耐磨又不容易扎皮的。”
“好。”
灵萱犹豫了一息，最终还是伸手让营业员拿下一罐，小心打开。
淡淡香气带着点旧式油脂里特有的温和甜意，朴素却干净。
她低头嗅了一下，又下意识抬眼看陈凡。
陈凡目光平静，没有鼓励也没有拒绝，只是那种接受事实的平稳。
灵萱指尖轻轻抠出一点，抹在手背，动作不自觉放缓。
她忽然觉察自己像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掩住手背，侧身，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懊恼掠过眼，怕自己的细意被误解成矫饰。
陈凡淡声：“买一小罐，冬天霜儿脸也干。”
“哦。”灵萱点头，将罐子放到称上。营业员报了价，陈凡把票和钱递过去，动作干脆。
出供销社时，霜儿拿着一条新剪的蓝底细碎白点布，眼睛仍在来回看街景。
小暖抱着折好的一小卷棉布，怀里还塞着陈凡方才塞给她的纸包：“凡哥，我替你拿。”
“抱稳。”陈凡吩咐。
他们转向东侧小摊区，打算再添一点针线。
灵萱脚步放慢，在一处摊子前停住。
摊上摆的不是胭脂，而是几枚用旧铜片打成、边角磨得圆润的坠子，还有两面小铜镜。
她看那镜面，因为年久和擦拭，光泽有些发暗，映出自己的影子微微晃，像落在水面。
她伸指触下，一种说不清的旧时感袭上心口。
那些她未曾有机会开口就被时间推迟、再也回不到原位的东西，就像镜面上那层细细旧痕，擦不掉，却也不会再加深。
“灵萱——”陈凡的声音突然低低响起，带着警觉。
他没有用叫她的小名，而是直接喊全名，这意味着他捕捉到了不对劲。
灵萱微愣，下意识转头：“怎么——”
话未落，她手腕被旁侧一只带着烟味与汗酸味的粗糙手指捏住，那力气很刻意地不至于立刻让她痛得喊，可控制感十足。
“姑娘看看我们摊伙计不？”一道吊儿郎当地拉长尾音的声音。
摊位后侧斜靠着三个人，衣服敞着两颗扣子，露出里头泛旧的汗渍汗衫。
为首那人脸颊削得窄，眼窝里光不正，嘴角挑起一线吊笑：“你这手白，雪花膏刚擦的？给哥笑一个呗。”
灵萱手腕一紧，指尖瞬间绷硬，她第一反应不是尖叫，而是往后抽，却发现后撤空间被另一人半步堵住。
她眼底闪过一丝急促，从喉咙中压住一声反感，把呼吸调平，强自稳住：“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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