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英雄
车内的空调呼呼作响，梁达额头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带，喉结滚动了一下。
季阳似乎看出他的迟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马上就要去见阎王的家伙，我何必骗你？”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入梁达的心脏。他和季阳接触不多，但彼此都太了解对方是什么人了。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们都是后者，这一点毋庸置疑。
雨点拍打在车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梁达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象，思绪纷乱。社会阅历告诉他，这世上的事，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季阳所求的，是在保全自身利益的同时，为国家谋取更大的利益。
叹了口气，梁达依言打开工作证。
下一刻，他如遭雷击，手指微微颤抖。工作证上的日期刺得他眼睛生疼。
“这...这怎么可能...”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季阳露出得逞的笑容，靠在座椅上：“钢印做不了假，日期你也看到了。”
梁达连忙擦了擦手心的汗，小心翼翼地捧着工作证仔细端详。车内的灯光昏暗，他不得不凑近了些。
“1999年？”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指尖触碰到工作证的边缘，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有了这个日期，你从晶迈科技偷图纸的事情，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季阳意味深长地说，目光在后视镜中与梁达相遇。
雨声渐大，车内的气氛却愈发凝重。季阳顿了顿，又补充道：“老师，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极限了。”
梁达闭上双眼，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他将工作证紧紧按在胸口，仿佛要将它融入血肉：“你早就计划好了...”
“不，突发奇想搞了个大事情。”季阳拍了拍方向盘，雨刷有节奏地摆动着，“原本这时候，你应该已经上路了。但是...”
他转头看向梁达，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毕竟一场师生缘分，我怕你死不瞑目，半夜来找我索命。再说，你若成了烈士，对我也更有利。”
“谢谢。”梁达神色渐渐坚定，“让我帮你搞定啥？”
他是被逼到这一步的。手腕上的塑料扎带勒得生疼，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副驾驶上的季阳调整了后视镜，目光在镜中与梁达相遇。那曾经恭敬的眼神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色。
“老师，”季阳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您觉得RVTC和索珀，哪个更有前途？”
梁达微微皱眉。作为一名资深的光刻机研究专家，他太清楚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
“问这个做什么？”他试图避开这个话题。
季阳的手指轻轻敲打方向盘，“就是单纯地想听听您的专业意见。索珀的157nm干式光刻机，还是RVTC的193nm浸入式？”
车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梁达能感受到季阳话语中的试探意味。
“你既然问了，想必心中已有答案。”梁达靠在座椅上，语气平静。
“我确实有自己的判断，”季阳轻笑一声，“但我更想听听您这位业内泰斗的看法。”
梁达注视着前方的道路，缓缓开口：“从技术路线来说，索珀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道路。这群家伙得从130nm起步搞起，一步步攀升到65nm，这需要大量的时间和资金投入。”
“而RVTC呢？”季阳追问道。
“RVTC虽然现在在浸入式技术上举步维艰，但只要突破了这个瓶颈...”梁达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季阳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所以您也认为RVTC会成功？”
“商人逐利，这是本性。”梁达苦笑着说道。作为一个出身商人家庭的科研工作者，他太明白这个道理。
车子驶入一段无人的道路，季阳突然降低了车速。
“老师说得对，但如果苏承远死了呢？”季阳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直接刺入梁达的心脏。他浑身一震，终于明白了季阳的用意。
“你想让我...”梁达的声音有些发颤。
“没错，”季阳直接打断道，“我们需要时间，需要追赶的机会。浸入式相比干式，技术门槛并不高。关键在于苏承远那个天才的想法。”
季阳转过头，直视着梁达的眼睛，“只要有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在现有基础上实现突破。”
梁达沉默了。他的目光落在座椅前方的储物格上，那里放着他儿子的工作证。那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筹码。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梁达的思绪飘向远方，想起了自己的研究生涯，想起了那些为光刻机技术奋斗的日日夜夜。
“具体怎么做？”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季阳露出一丝笑意，“用毒针，就像戴胜鸟那样。干净利落，不会有人怀疑。”
“在玉城港？”
“对，那里最合适。人多眼杂，而且苏承远对那里并不熟悉。”
梁达低头看着手中的工作证，上面儿子的照片正对着他微笑。“为了他，值了。”他喃喃自语。
季阳伸手解开了梁达腿上的扎带，“老师还有什么心愿吗？”
“让我见见家人，最后一面。”梁达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只能远远看一眼。”季阳的语气不容商量。
梁达点点头，将工作证递给季阳，“你替我保管吧，我相信你会处理好。”
季阳接过证件，郑重地放进衣兜。车子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路边，几个年轻人已经在等候。
夜风吹拂着梁达的面庞，带来一丝凉意。他站在车门旁，回头看了眼季阳，“别做噩梦。”
“弟子季阳，恭送老师！”季阳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梁达抬手挥了挥，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即将踏上一条不归路。
新的车子在夜色中疾驰，梁达望着车窗外的星空，回忆纷至沓来。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接触光刻机技术的场景，想起了在实验室废寝忘食的日子，想起了每一次突破时的欣喜若狂。
命运给了他选择，他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
车子驶过一座座城市，穿过一片片灯火。梁达的心绪随着距离的推移而愈发平静。
玉城港的灯光已经在远处闪烁，那里将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结束。
梁达闭上眼睛，感受着车子的颠簸。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每个人都在其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而他，即将完成自己的使命。
夜色渐深，车灯划破黑暗，驶向那个命运的交汇点。这一切，都将在玉城港画上句点。
梁达的嘴角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至少，他为自己的儿子，也为这个国家，做了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
车子驶入玉城港的范围，远处的海风带来咸湿的气息。梁达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最后的自由时光牢牢记住。
“到了。”司机简短地说道。
梁达看着眼前的建筑群，那里将是他人生的终点。但他知道，这个终点同时也是另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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