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陈点子从看到陈初六闯进来那一刻，脸上的神色就极为不自然，复杂得异彩纷呈。
李轻歌料想他既然已经知道铜镜的秘密，想必已经和陈初六交过几次手，对陈初六的疯癫心知肚明，说不准已经在陈初六手上吃过好几次亏，不然也不会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找了个人做肉盾。
这会儿看居岱和李轻歌都指向他，而陈初六的枪口也调转过来，陈点子的脸更是倏地煞白。
弥散着火药味的空气里，黑洞洞的枪口重压下，陈点子尚来不及说什么应对的话，他带来的那些个马仔又惊呼。
“他——他他他他他！”
一个人惊惶抬手指向某个地方之后，纷纷看过去的其他人，也跟着骇然叫起来。
“怎么变老了？！”
“不对！是化了！他要化成白骨了！”
众目睽睽之下，方才被李轻歌从铜镜里甩出来的那个奇怪人，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胀得那粗布麻衣做的半臂短打都被崩得经纬分明。
紫青色的皮肉像一个被不断充气的气球，从粗糙的经线纬线之中迫不及待地要挤出来。到达某个临界点之后，又顷刻间泄了气一般，蓦地干瘪下去，皱巴巴贴在那被陈初六叫做什么二当家的怪人身上。
那干瘪的势头一落，却还不止，直直往那人骨架间隙里凹陷进去，一直到被从里头生生扯紧，最终拉扯着包裹出一个人形骨架。
不过几个眨眼之间，那怪人就瘪成了一具瘦削的骨形。
被先前的膨胀撑爆过的衣服很快也被看不见的虫子侵蚀一般，风一吹，就带走了原本粗厚聚集的纤维，转眼就只剩下条条缕缕的破布条，松垮地挂在那人的骨架上。
残破布条的间隙里透出骨头的青白色，那骨架里里外外都是干的，一丝带红的血肉之色都没有，也不知道肌肉和内脏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消失不见的。
更为怪异的是，等到身上衰败与腐化、消失结束了，那怪人的头脸才开始发生变化。那速度与他身上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满头油腻污糟的黑发迅速发黄、枯萎。恰好有风一吹，那黄白的头发一动，就碎了，一小段一小段地落下，还没掉地就再被风卷起，灰烬一样四散，消失。
李轻歌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生怕吸进一星半点。
视线不过错开一瞬，再转回去看那人脸上的皮肉，人脸已经不像人脸。在之后短短十几秒里，那张脸像是被一阵无色无形的大火焚过。
从灰白，到乌黑，脸上的皮肤、血管、肌肉迅速褪去，只剩下森森白色头骨。
那头骨也没能维持多久，在李轻歌快屏不住气息的时候，瞬间切换了滤镜一样，倏地变成千疮百孔的模样，好似腐坏了多年一般。
四周静得可怕，人在巨大的惊恐与慌张之中，是出不了声的。
连李轻歌认为是硬汉的居岱，和那疯批陈初六都默不作声，神色表情都不太好。
对李轻歌而言，这已经是第二次目睹从铜镜里出来的人迅速老死。
相较之前在天坑底的朦胧夜色中，只看到了结果，这一次在青天白日下，李轻歌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人体从衰败到腐坏成白骨的完整过程，那些细节在阳光下清晰得全无遮盖，过程前后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从铜镜里出来的人会这样。
那进去铜镜里的人呢？
李轻歌心头狂跳，想到不管是从陈初六还是居岱的暗示来看，今天便是她应要去到程素年那时候的日子。
惶恐像淬了毒的藤蔓，从她心脏最里头探出来，紧紧缚住她整颗心，又缠着她的咽喉往上攀，绞得她喉头酸涩、喘不过气的同时，钻进她的脑子里。
李轻歌深深喘息，脚不自觉往后退，脚后跟已然触到祠堂的门槛。
居岱——她身前那个，显然也被李轻歌从铜镜里甩出来的这个人的这份异状给惊着了。
察觉到李轻歌动，这个居岱也跟着往后退。手往后抓住李轻歌的手臂，偏头轻叫了一声“歌姐，那是——”
没说完，顿住了。
李轻歌听到居岱猛地抽了一口凉气，顺着他的视线向后看去。
两人的斜后方是祠堂那扇老旧的门。
门扉后，另一个居岱笔直站在那里，和李轻歌前的那个居岱眼瞪着眼，一个好整以暇，一个震惊不已。
好整以暇的那个已经不打算向震惊不已的这个避讳他的存在。他站的这个角度十分巧妙，能让另一个居岱看清他，又不会让阶梯下和院中的陈点子、陈初六等人发现。
“你——我去——我——”
没经过铜镜的居岱张口结舌，抓着李轻歌的手紧了几分，想把李轻歌往他自己身后带，门扉后的那个居岱开口说话了。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见过我，你怀疑过，你心里该清楚的。”
他开了口，他出了声，抓着李轻歌的那个居岱胸膛就剧烈起伏起来。
李轻歌设身处地想了想，倘若是她遇到另一个自己，还张口和她说话，印证她心里的猜测，她或许表现得会比居岱更糟糕一些。
至少居岱现在只是激动，还没有激动到昏过去。
“你看到了？”
年轻的居岱紧紧盯着同样年轻的居岱，问的却是李轻歌。
李轻歌懂，他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需要向第三方求证。
李轻歌眼风扫见陈初六迈着松松垮垮的步子往陈点子那儿去，约莫是信了她和居岱的话，找陈点子要铜镜去的。
李轻歌十分诚恳：“我看到了，不是幻觉。我其实也是刚知道的。”
话音刚落，陈初六那头“砰砰”两声枪响。
李轻歌和两个居岱反应都很快，立即双手抱头蹲下身来，一个躲回门扇后头，两个正要跟着滚进祠堂里。
“砰！”
一发子弹极近地打在李轻歌脚边，被子弹击碎的砖块和小小的砂砾飞溅而起，擦过李轻歌和年轻居岱。
“别动，别动啊。”
陈初六话说得轻描淡写，左手的枪瞄在她和居岱这个方向，右手的枪“砰砰砰”的，追着陈点子那些个马仔打。
一时间，鲜血四溅，哀嚎遍野。
人跑得再快，在李家老宅这不小的院子里，也没有子弹快。
李轻歌和居岱在陈初六遥遥指着的枪口下，谨慎地蹲在祠堂门槛前，目瞪口呆看着陈点子那些马仔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跑得最远那个连院门口都没够到。
而陈点子……
李轻歌找了找，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两三具尸体之间，看到一抹飞扬的白发。想来是被陈初六第一个干掉的。
“他又发疯了？他杀人诶！”
枪杀近在眼前，事情发生得让人猝不及防。纵然陈点子和他的人不算是什么好东西，李轻歌也很难不激愤。
那是活生生的人啊！
是命啊！
“陈初六！”李轻歌站起身，恼怒大喊，“你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为什么要杀人？！”
陈初六歪了歪头，冲着她的那黑洞洞的枪口始终没有放下，一副不理解的模样，说话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啊李轻歌？不是你让我杀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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