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荣府归省庆元宵4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此时，贾元春也不便深究，只含笑打量着她，再夸赞一番。

心下暗忖，这般清丽脱俗的品貌气度，难怪幼弟念念不忘。又见她答话时不带丝毫惶恐之色，难怪母亲言语间提起，总说被养的过分骄矜。

这时女官来报，贾政已领着贾赦、贾珍并族中子弟在帘外等候问安。

贾元春隔帘望见父亲身影，鼻尖又是一酸，言语间便带了几分哽咽：

“父亲......农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

这话中的怅然，明显已经逾了君臣之界。

贾政在帘外听得心惊，忙躬身打断：“臣，草莽寒门，得沐天恩，实惶实恐。贵妃切勿以家事为念，唯有兢兢业业，侍奉圣主，庶不负皇上隆恩。”

贾元春这才醒悟，忙将满腹辛酸咽下，顺着贾政的话道：“父亲只以国事为重，闲暇时也勿忘了保养身体，女儿在宫中一切安好，切勿挂念。”

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提，如有一二处稍可入目，还请娘娘赐定。”

提起贾宝玉，贾元春果然眉目舒展，眼底漾开柔波，笑言：“快请宝玉进来。”

待见到日思夜想的幼弟，忙上前携手揽入怀中，抚摸着贾宝玉的发顶笑道：“果然长大了好些......”

一语未了，不免再次泪如雨下。

直至众人回禀：“筵宴齐备，请贵妃幸游。”

贾元春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幼弟的手，队伍浩浩荡荡，再次迈入省亲别墅。

进园来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登楼歩阁，涉水缘山，一一游览。

只见处处陈设不一，桩桩点缀新奇。

极佳赞赏后，贾元春不免又劝：“虽皆依礼而行，然居家度日，终究不可铺张。”

毕竟，昭明帝注重节俭，不似太上皇那般奢靡。

贾母等却觉不出深意，毕竟这别苑，相较江南甄家接驾时的规格，可谓差远了。

只规矩笑回：“娘娘说的是。”

一行人游完园子，在正殿入座，这才大开筵宴。

贾元春命人奉上笔墨纸砚，亲自为园中几处最得心的景致赐名，又赋诗一首，将省亲别院正式题名为“大观园”。

搁笔后，她向众姊妹自谦道：“我素来才思迟缓，不擅诗词。今日烦请诸位妹妹各题一匾一诗，作《大观园记》与《省亲颂》，以记盛事。”

又特地向宝玉嘱咐：“你竟擅题咏，我深感欣慰。‘潇湘馆’、‘蘅芜苑’二处是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浣葛山庄’。这四大景致必要你另赋五言律诗，容我当面考校，方不负昔日教导。”

李纨因出身书香门第，也在此列，当即领着三春、宝钗、黛玉等姊妹起身应下。

众人归座后皆凝神静思，或垂首斟酌，或轻抚笔管，暗自揣摩诗文章法。

既蒙贵妃自谦，众姊妹更须谦抑。于是自谦之辞伴着对园景的称颂，成了众人作诗的基调。

贾迎春以“羞题”二字开篇自谦，通篇只描摹园中景致；

贾探春自知诗才不及钗、黛，勉强随众应景，诗中亦是自谦与赞景并存；

贾惜春年岁尚小，性情清冷，诗作循规蹈矩地赞美园景，未作谦辞；

李纨秉持传统妇德，诗词中规中矩，亦是既赞景又自谦。

薛宝钗的诗既赞园林盛景，更颂省亲隆恩，辞藻直白恳切，末了盛赞贾元春才学，再以自谦收束，贴合礼制。

林黛玉的诗，则和其他姊妹不尽相同。

她以景喻恩，借景颂圣，朴实含蓄而无谄媚，结尾以“何幸邀恩宠”透着“谢邀”的感恩之意，并无过分谦卑。

贾元春看完几位姐妹的诗稿，心下叹息，面上却含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原是林黛玉今日见这般场面，心下不免感慨万千，听闻只作一首，反倒觉得意犹未尽，便胡乱凑成五言律诗一首应景罢了。

彼时，贾宝玉尚未作完，正为余下两首抓耳挠腮。

原想依着自己的心意写景抒情，笔下尽是“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这般清丽字句，对贾元春改题的匾额全不呼应。

薛宝钗在旁看得心急，悄悄提醒：“贵人所题，必要点明方显敬重。”又替他斟酌字句，将“绿玉”改为“绿蜡”。

贾宝玉虽不情愿，却也只能依言修改，眉宇间尽是身不由己的郁结。

林黛玉百无聊赖，远远瞧着，仿佛“学霸”在鄙视害众人拖堂的“学渣”。

她向来认为“文章贵在真性情”，这样改来改去，有甚趣味？

心下暗忖，薛宝钗还不如直接帮他作一首，这会儿火烧眉毛了，难不成指点几个字就能让他开悟？

终于，贾宝玉四首诗完成，贾元春览毕，果然蹙眉。

虽辞藻清丽，却全不点题，这般诗作如何能呈御前？

沉吟片刻，便对钗黛二人道：“二位妹妹才思敏捷，不如各再赋一首，补其不足。”

薛宝钗当即应下，心下虽喜，但却暗忖：贾府众姊妹皆未入贵妃青眼，自己一个外戚之女，若太过出挑反倒不美。

于是落笔时依旧循规蹈矩，字斟句酌，将才情藏在工稳妥帖的自谦之词后，不肯张扬。

林黛玉冷眼旁观，心知若无合格的应制诗，贾元春回宫后难以复命。

只略一思忖，便提笔犀利点题，毫不隐藏自己的政治智慧，字字珠玑。

贾元春览毕，面对林黛玉所作，眼底掠过惊艳，却很快掩去。

她执起二人诗稿，先赞薛宝钗：“薛妹妹此作工稳得体，最是妥帖。”又转向林黛玉，语气温和：“林妹妹才思敏捷，立意新颖。”

这般评价，看似一并夸奖，实则将稳妥置于灵性之上。

她欣赏林黛玉的慧心，因着王夫人立场，却更认可薛宝钗的懂事。

又命贾探春将方才一共十数首诗重新誊抄，让内侍传至外厢。

贾政看了，对贾宝玉诗作尽是失望，待看到薛林二人的诗作时，才敛了神色，向众人分享称颂。

林祈安接过诗稿细看，眼中难掩对妹妹才情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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