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暖烘烘的日头晒得人骨头缝都透着慵懒劲儿。

温暖和霍野那间小小的泥坯院子，也像是被这阳光灌醉了，弥漫着一股子上海带回来的糕点甜香和崭新布料的气息。

几颗大白兔奶糖的糖纸被随手放在窗台上，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

可惜这安逸没持续几天。

大队长的破锣嗓子就在村头炸开了：

“霍野！霍野在家没，歇够了没有？工分还挣不挣了？男人家，一年一百八十天工分是底限！睡懒觉能睡出粮食来？”

声音穿透薄薄的泥墙，震得窗台上那点安逸的甜香都抖了抖。

霍野正蹲在灶膛前笨手笨脚地给自家媳妇热从上海带回来的葱油饼，闻言手一抖，差点把饼戳进火里。

他“啧”了一声，浓眉拧起，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地里那点活他是真不想去干。

温暖正把那些从上海带回来的零碎东西分门别类收好，闻言噗嗤笑出声，走过去接过他手里差点遭殃的饼铲。

“快去吧，大队长那嗓子，再喊下去房顶都要掀了。”温暖推了推他结实的手臂，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原来你也有招架不了的事？”

霍野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低矮的灶房里显得有点局促。

他一把将温暖揽进怀里，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孩子气的不乐意：

“老子缺他那点工分钱？没办法，还不是为了堵他那张破嘴，省得天天来聒噪。”

他顿了顿，语气又软下来，“就是……又剩你一个人在家了。”

温暖在他怀里仰起脸，笑得眉眼弯弯：

“怕什么？我还乐得清静呢，快去快去，挣满工分回来，晚上给你做好的吃。”

霍野这才磨磨蹭蹭地松开她，抄起门后那把磨得锃亮的锄头，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门。

霍野一走，院子里的空气似乎都安静松弛下来。

阳光正好，温暖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屋檐下，手里抓了把新炒的南瓜子，慢悠悠地嗑着，享受着这难得的独处时光。

瓜子壳在脚边积起一小堆。

就在这静谧里，一个黑瘦的身影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鬼鬼祟祟。

温暖眼皮都没抬，继续嗑她的瓜子，咔嚓，咔嚓。

“暖暖……”那影子终于磨蹭着挪了进来，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刻意的虚弱和委屈。

温暖这才抬眼。

嚯，梁正！

这人真是越看越难看。

以前在城里读书时那点养出来的白净斯文气，早被乡下毒辣的日头晒得渣都不剩。

一张脸黑里透着点营养不良的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

身上那件原本还算体面的衬衫，如今皱巴巴裹在身上，沾着泥点子，活像块腌久了的咸菜。

最扎眼的，是他那双曾经被他自己吹嘘为“执笔书写锦绣山河”的手，此刻摊开着伸到温暖眼前——掌心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磨破了，露出底下粉红的嫩肉，看着又脏又可怜。

“暖暖，”梁正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挤出点泪光，可惜眼睛干涩，效果不佳，只显得表情更加扭曲，

“你看我这手……这还叫手吗？它们本该是握笔的，是书写锦绣文章的！现在却……却要拿着这粗笨的锄头，干那最下贱的泥腿子活计！”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瓜子嗑得依旧不紧不慢，咔嚓，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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