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种树

听着不远处传来‘突突突’沉闷有力的拖拉机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

王安平转过身，眯起眼看着两辆冒着滚滚黑烟的“铁牛”，正沿着颠簸的土路，一路轰鸣着向村子疾驰而来。他拍了拍身旁正低头摆弄树球的王安柱：“柱哥，走吧！果苗到了。”

王安柱抬起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愁苦地叹了口气：“平子，你说这人要是长不大该多好？小时候光想着快点儿长大，现在真长大了……嘿，肚子像个无底洞，一天到晚塞不饱，还得没日没夜地干，这滋味……”他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树球，仿佛那重量就是生活的负担。

王安平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

“你笑啥？”王安柱有些恼。

“笑咱都一样呗。”王安平看着远处拖拉机的烟尘，“那能怎么办呢？你……真吃不饱？”

“那还有假？”王安柱的声音低了下去，“以前好歹能吃饱，现在？六七分都悬！爹娘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了，家里添丁进口，张嘴吃饭的多了好几口……”他说着说着，猛地住了口，有些尴尬地看向王安平，“咳，平子，我就跟你叨叨两句，没别的意思，你可别多心！不是想让你帮衬啥，就是……就是觉着还是小时候那会儿没心没肺的好啊。”

王安平没说话，只是看着王安柱那张被生活刻下疲惫痕迹的脸，最终也跟着低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里，是对成长的无奈，也是对无数相同境遇的共鸣——小时候盼着长大顶天立地，长大了才知成人世界的脊梁，要扛起的分量有多沉。

不过眼中也都是笑意，柱子这憨货，看来最近这两年真是成长了不少。

等他们赶到村头的稻谷场时，早已等候多时的村民们早已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拖拉机上的果苗几乎被卸空了，一群人正喊着号子，扛着沉甸甸的树捆，提着水桶，扛着铁锹，像一条条移动的长龙，浩浩荡荡地向村外的山坡涌去。

种树这事，对这些摆弄了一辈子土地的老把式来说，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只需叮嘱好株距行距，便自有章法。

王安平大致巡视了一圈，找到正指挥若定的王兴业：“兴业叔，跟大伙儿再强调一遍，坑挖深点，根要埋实了，土得踩紧。”

王兴业抹了把汗，点点头：“放心，去年不是都念叨过规矩了？忘不了！”

“嗯。”王安平目光投向远处的缓坡，“还有个事，等果树苗都安顿好了，抽空组织些人手，把那片山坡修成梯田吧。一层一层的，能多存住点雨水。”

“这个……”王兴业眉头拧了起来，猛吸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透着愁容，“地里的活计它不等人啊！眼看麦子要割，油菜要收，山芋藤等着插……咱村地多，人手本来就紧巴巴的，再分人去修梯田，怕是两头都顾不上。”他摊了摊布满老茧的手，“难哪！”

王安平理解地点点头。村子地广，眼下人口还算够用，可再过些年……他心里默默盘算着未来那庞大的人口基数，人均一亩五分地怕都是奢望了。他没说出口，只是笑了笑：“行，叔，您看着统筹安排吧，轻重缓急您最清楚。不过，这新栽的树苗金贵，每天傍晚浇水这事儿可不能含糊，得安排专人盯着。”

“知道了知道了！”王兴业挥挥手，带着点长辈对能干后辈的嗔怪，“这点小事还用你操心？该忙你的就去忙你的，这边有我呢，出不了岔子！”

“那我走了，叔！”王安平刚转身，又被叫住。

“哎，安平！”王兴业紧走两步，指着远处的稻田，“那稻田里放的鱼苗，真就撒进去不用管了？不用喂点啥？”

王安平回头，笑容笃定：“真不用管，叔。就让它们自个儿在稻子底下找吃的。等秋天收了稻子，水也快干了，年底咱们再起网捞鱼，保管肥美！”

村里的大事小情，在王兴业的调度下，如同上了发条般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老少爷们齐上阵，那漫山遍野的果树苗，也足足花了几天功夫才全部稳稳当当地扎进了黄土地里。

刚栽完树，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就“哗啦啦”地浇了下来，足足下了两三个时辰。

雨水灌满了干涸的池塘，涨满了村边的小河，也给新栽的树苗送来了宝贵的生机。

雨一停，空气还湿漉漉的，王安平和草儿就忙活开了。

他们手脚麻利地将早已备好的几十斤山芋藤收拾妥当，当天傍晚就背着沉重的藤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那熟悉的山谷。

夫妻俩点着油灯，连夜将山芋秧一株株仔细地插进松软的泥土里。

这一待就是十来天。他们挥汗如雨，抢收山谷里那两亩多金灿灿的小麦，摊开在岩石上晒干，小心地储存进洞里的粮囤。

又推着沉重的石磨，将新麦磨成雪白的面粉。

接着，他们把刚收割完麦子的土地重新翻耕、平整，播下了两亩饱满的黄豆种。

这些黄豆，将来是要做豆腐、榨豆油的—村子里面分那点菜籽油。

那里够他这一大家子消耗的？

也就是他没有掌勺，他要是掌勺的话。

分的一年份菜籽油，估计他两个月就能够给吃完了。

现如今这山谷里面也没有养猪了，家里面储备的猪油虽说还很多。

吃到明年，也都吃不完，但是往后呢？

傍晚时分，王安平独自坐在洞口，望着被暮色笼罩的山谷。

晚风吹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他习惯性地伸手抓了抓头发，眉头微锁。

人手啊，还是太缺了！原本想让大姐和大姐夫来帮忙打理这山谷，不愿过来。

这可怎么办？

“当家的，想什么呢？水烧好了，快去洗洗吧。”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沐浴后的清爽。她裹着一件旧布改的薄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颈边，走了过来。

见王安平望着山谷出神，她挨着他坐下，很自然地把两只沾着泥点、却已洗净的小脚丫搁在丈夫结实的大腿上，轻轻晃着。

“嗯？没什么。”王安平回过神，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腿，“就是觉得这天，闷热得紧。”

“嗯呢，”草儿舒服地靠着他，“当家的，你说今年……不会又闹大旱吧？我心里总不踏实。要不，咱明儿再给新插的山芋秧子浇遍透水？让它们缓几天根，壮实点咱再回村里？这来回一趟山路，太耗人了。”她仰起脸，眼中带着对这片安宁山谷的眷恋，“当家的，我其实……真不想走。你看这山谷里多好，清静自在。要不，咱就……就留在这儿吧？”

“哎吆！别想了！待在这边家里面怎么办呢？”

倘若是交通便利的话，说真的，他也宁愿住在这山谷里面，清静。

奈何，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世上人这么多，能有多少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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