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楚如镜·其二
相识数百年，说起来，这已经是留鹤真人第五次向楚如镜提出请求了。
第一次是在某场仙门大比前夕，由于那个时候宗门里符合年龄又实力强大的弟子仅有楚如镜一人，于是留鹤真人便找到了正躺在雪地里发呆的楚如镜，并询问他是否愿意参与那场仙门大比？
那时，楚如镜语气平静地回了一句：“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托。”
然后他就轻而易举的拿下了那场仙门大比的魁首。
第二次是在某个万里无云的日子里，留鹤真人发现楚如镜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待在无晦峰上修炼。他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徒弟如此孤单，便询问楚如镜要不要跟宗门里的师弟师妹们一起去凡间玩玩？
那时，楚如镜端坐在雪地里，语气平静地回了句：“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然后，他就跟着宗门里几位正好要去凡间游玩的师弟师妹一同下了山。
师弟师妹们平日里总是忙于修炼，好不容易得了空想去凡间玩玩，结果楚如镜却一直面无表情地跟在他们身后。问他想玩什么的时候，他也是冷着张脸一言不发，吓得师弟师妹们都不敢在他面前说话了。
那一天，师弟师妹们回到宗门时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弟子愿意跟楚如镜一起下山游玩了。
第三次是在某个除夕夜，留鹤真人想拉近一下跟楚如镜之间的师徒关系，不想再跟自己的徒弟那么生分了，便询问躺在雪地里的楚如镜能不能来跟他们一起吃个年夜饭？
那时，楚如镜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用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回了句：“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然后他就跟在留鹤真人的身后，来到了无晦殿内，和师尊还有师弟师妹们一起吃了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
这原本应该是一幅很温馨的场景，谁曾想楚如镜修炼的功法是不允许他食用五谷杂粮的。因此在吃完年夜饭后，楚如镜直接就两眼一闭栽倒在地，七窍都在流着血，将满殿的人都给吓了一大跳。
虽然有留鹤真人及时出手将那功法反噬给压制了下去，但经此一事后，楚如镜的修为跌了许多不说，甚至就连身体都遭受大了巨大的创伤，连着咳了好几个月的血。
留鹤真人到现在都对此而感到愧疚。
第四次是留鹤真人发现楚如镜不喜欢待在殿内，就连睡觉都是睡在雪地里的。于是他猜想楚如镜大概是不喜欢住在宫殿里，便好心询问楚如镜要不要在雪地里弄个洞府出来住呢？
那时，楚如镜依旧面无表情，但漆黑的双眸却好似亮了亮，语气相比之前来说也似多了些不太明显的情绪波动：“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托。”
然后他就动作利落在无晦峰的雪地里弄出了一个洞府，同时还在洞府外布置了许多道隐匿阵法，似乎是在拒绝旁人的造访。
从洞府建成到现在，就连留鹤真人都没有造访过那个洞府，因为楚如镜从来都没有邀请过他这个师尊。
唉，想想还觉得有些难过呢。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经过这四次的请求，留鹤真人发现自己清冷孤僻的徒弟楚如镜其实有着一张完全藏不住心事的嘴巴。
如果楚如镜有把握能做好一件事情，那么他就会说：“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托。”因为最后他总能把这件事情做好。
反之，如果他没把握能做好一件事情，那么他就会说：“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情最后会不会被他给搞砸。
想到这里，留鹤真人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嗯，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如镜刚刚答应要照顾照这个身怀魔骨的孩子时，似乎是说了句“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吧？——啊，这也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呢。
毕竟照顾孩子本来就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更别说这还是个身怀魔骨的孩子，照顾起来只会更麻烦。如镜没有把握能做好这件事情也是正常的。
看来还得帮如镜找个帮手才行啊。
“如镜，为师仔细想了想，将这项重担全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确实不太好，或许为师应该再找个靠谱的人来做你的帮手……”在楚如镜平静的目光下，留鹤真人笑着问道：“那么，你觉得扶玉怎么样呢？他能够成为你的帮手吗？”
楚如镜没说能，也没说不能，只是语气平静地了句：“全凭师尊做主。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托。”
哦，那就是可以的意思了。
很好。
留鹤真人满意地笑了，“为师这就传信叫扶玉来帮你。不过在此之前——如镜，你想好要将这孩子关在什么地方了吗？需要为师帮你选个地方吗？”
“不必了，师尊。弟子已经想好要将他关在什么地方了。”
“是什么地方呢？”
“弟子的洞府里。”
“……”
留鹤真人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口有点疼。
如镜的洞府么？确实是个适合既藏人又不会引人注意的地方。但这可是连作为师尊的他都没有造访过的地方，如今这孩子竟能轻而易举的住进去……
看来等惩罚结束后，他也得想办法跟如镜拉近一下师徒关系了。否则他这个师尊做得该有多失败啊？竟然连徒弟的洞府都进不去。
留鹤真人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如镜，为师会传信给扶玉，让他去你的洞府里帮忙照顾这孩子……但这件事情只能你们两个人知道，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你明白吗？”
“嗯，弟子明白了。”楚如镜本来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守口如瓶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托。”
“那为师就先走了？”
“嗯，弟子恭送师尊。”
“……”
弟子，师尊。
谈话的过程中，楚如镜始终在提及着这两个称呼。仿佛一旦离了“弟子”和“师尊”的身份，他就没办法正常跟留鹤真人交流了。
或许这就是他们师徒之间情分淡薄的原因吧……在楚如镜的心里，向来都只有师徒关系，而没有师徒情分。作为徒弟的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师尊的请求，可作为楚如镜的他却从来都不愿意与留鹤真人亲近。
也罢。
既然师徒情分实在强求不来……那至少该让徒弟在带孩子的时候，少些麻烦才行。
“如镜，这些给你。”留鹤真人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几个储物袋，并将它们都轻轻放到了楚如镜膝前的雪地上，“养孩子是件既费心力又费钱财的难事。这些是为师积攒了许多年的钱财，你全都拿去用吧。不够的话就再去为师寝殿里拿，随便拿什么都行，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嗯。”楚如镜淡声应道：“弟子明白了。”
“那为师就先走了？”
“弟子恭送师尊。”
“……”
此时，空中又飞来了几条灵讯，和之前那些灵讯里的内容一样，都是在催着留鹤真人赶紧去受罚的。
留鹤真人深知再留下去只会招来麻烦，到那时只怕连如镜都要受他牵连，遂只得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召出飞剑离开了此地。
殊不知就在他离开后，楚如镜却像是后知后觉般，忽地抬起双眸，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语气疑惑地问道——
“扶玉，是谁？”
“……”
只可惜，楚如镜问得实在是太晚了。
因此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
*
与此同时，正坐在无晦殿廊檐下赏雪煮茶的扶玉君已经收到了师尊传来的灵讯。
灵讯中，师尊并未言明具体情况，只道如镜师兄遇上了极难解的麻烦，令他立即动身前往师兄洞府相助。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讯息，扶玉君颓丧忧郁的眉眼间顿时浮现出了几分惊讶。
“是我吗？师尊说的真是我吗？”扶玉君眉头微蹙，一边望着廊檐外的漫天飞雪，一边语气失落地喃喃自语道：可像我这般没用的人……如何能帮得上如镜师兄的忙呢？我过去反而会拖了如镜师兄的后腿吧。”
不想去呢，完全不想去呢。
他真的不想再拖任何人的后腿了。
可这是师尊的意思，他若不去，又该如何向师尊交代呢？
扶玉君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实在无法忤逆师尊的意思。最后他只能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对着空气向楚如镜道了歉：“抱歉了，如镜师兄，但愿我是真的能够帮上你的忙吧。”
事不宜迟，他连忙将煮茶的器具连带着放置器具的桌子一起收进了储物袋里，旋即掐诀唤来飞剑，再利落踏上剑身，连人带剑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楚如镜的洞府疾驰而去。
究竟是怎样棘手的事情，竟连修为高深的如镜师兄都处理不来？
看来，情况很严重啊。
或许他得做好豁出性命的准备了。
这样想着，扶玉君忽然感到庆幸，还好自己是个不怕死的人，就算丢掉性命也没什么关系，就当是下去跟家人团聚了。
倘若他拼上性命便能为如镜师兄分忧，那可真是……
太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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