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趁晏清进药店买碘伏，温祖承电话拨给一位秦警官。他是澜城连环案的总负责人带的一位学生。上次她与晏清一同去通知图书馆的借阅记录时，便是由秦警官接待，温祖承觉得这位眼神机敏的年轻人值得信任。
秦警官说，他也看过《波澜》，确认无疑这是一起模仿案。上次周莫桑出事之后，他打过一次电话给温祖承。
“如果接下来您或晏女士遇到任何危险，都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们会尽量安排人出警的，现在大家对这起模仿案都开始重视起来了。”
温祖承挂断电话时，晏清恰好丛药店里走出来。阳光倾泻在店前的台阶上，晏清一步一步走下，身影削出一道宝剑，背后吹起一角旗帜。
系好安全带，晏清看向一脸淡泊悠远的温祖承：“为什么去十八台？”
“嗯？”温祖承一瞬晃神，还在想着刚才的那通电话。
因为现在嫌疑犯极有可能身在十八台的流民区，而你那个半熟不熟、同母异父的弟弟有很大嫌疑。
“我们以前聊过这个。嫌犯能够藏匿这么久不留痕迹，故意模仿《波澜》中的作案手法，要么是个疯癫的文艺爱好者，要么是处境贫寒的边缘人士，同时他还能随时掌握你的动向……”
晏清将前车窗的遮光板拉下，视线刹那被一半阴影遮盖。“我父母？”
“……那到不是，应该不至于吧……”温祖承揣测别人家事，话说得有点心虚，“总之，我们先到十八台住一段吧，反正也没别处可去。你弟弟不是住在那儿吗，我们去找他。”
“好？那我通知他一声。”晏清说着点开手机。
“别通知他。”温祖承却说，“直接过去就好。”
晏清沉默了，动作缓慢地放下手机。她必然已经明白温祖承的怀疑，只是没有作声说出自己的意见。这之于晏清已经很不寻常，温祖承本能去追问。
“你和你弟弟关系好吗？”
“就那样，不好不坏吧，毕竟不是一起长大的，但也还算客气，比有些亲姐弟好和睦吧。”
“你是初中时候才知道他的？”
“更早，是小学五年级。我妈妈带着我到澜城小住了半年，她那时候就在做生意了，只不过生意不景气，靠的是萍儿父亲给钱维持。”
晏清苦笑着，“我们家很奇怪吧。”
“……这世上本就什么人都有。”温祖承平静地说，“那你妈妈现在……？”
“没离，还跟我爸名义上在一起。”
“在你弟弟和他父亲……？”
“我十二岁那年，父亲捞着一笔横财，萍儿父亲的那点钱突然就没用了，我妈就抛弃了他们。后来萍儿来郁山找过我们，也是被他爹丢出来的，希望能靠着儿子捞一些钱。”说到此处，晏清的声音更冰，“都他妈是恶心人的生意。我看我这弟弟也是可怜，爹不疼娘不爱，就一直对他很好。”
“你弟弟后来跟着你们，还是跟他父亲？”
晏清露出鄙夷神色。“怎么可能跟我们？我倒是不介意，但是我那位性格软弱的父亲生平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的女人给别人生了孩子。他最后把萍儿赶走了。我听闻萍儿的父亲后来娶了老婆，可以想象他过的并不好。”
温祖承长久地沉默着，对于这位身世凄苦的“萍儿”，她的怀疑仍是不减……只是，若他真出什么事，晏清会难过的。
终于抵达十八台时，夜已经完全黑了，月明星稀，满地霜色，雾气缭绕断崖残影，田野间一片肃杀。
晏萍显然对姐姐的突然登门拜访十分震惊。他来开门时手里还拿着一双筷子，正在撕泡面调料包。
“姐，你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他看向温祖承，“呦，这就是那女朋友？”
晏清一口气没吸上来：“不是，怎么连你也这么觉得？”
晏萍的视线在二人之间的空隙里反复探着。“不是啊？那我搞错了，对不起呀。区区陋室没什么可招待的，姐姐当自己家。姐姐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温祖承趁此机会，将晏萍从头到脚扫视了一边。此人长发过肩，灰色短袖长衫及膝，裤腿不蔽脚踝，鞋子破洞露出灰袜子，竟有种嬉皮士版的落魄孔乙己的气质。看他身材匀称高挑、行动力落有势，这两点倒很像晏清，却还是看出他日子过得将就，不修边幅。
都看罢了，才四平八稳地报上名字：“温祖承。”
晏萍点了点头，面色就如世上所有首次与温祖承见面的人一样，颇有些忌惮害怕。他转头对姐姐说：“你这个朋友好凶。”
晏清明媚一笑，莫名生出了一种自豪感。
“熟了就好了。”
她凑过来到温祖承耳边吹着气低语：“温老师你看，全世界都默认咱俩是相好了，怎么温老师还不从？”
温祖承不动声色地挪开耳朵，无奈看着她：“不是你自己说要等到结案？”
晏清坏笑：“那就是默认一结案就可以喽？”
不待温祖承出言反驳，晏清悻悻笑着躲开了。
温祖承冒到嘴边的话咽下去，罢了、由她开心着吧。
晏萍端着泡面碗，端到角落里去吃，加一根肠儿。晏清左看右看，空荡荡的瓦屋家徒四壁，没什么食物。“温老师饿了吧。”她又转向弟弟，“没有什么吃的吗？”
“你又不提前说来。好像还有一点粉丝和白菜，你去熬个粉丝汤吧。”
晏清点点头。
这瓦屋里不通水源，必须到田间的小井里取水。晏清拎着水壶出去，外面黑漆漆一片，她走到哪里，哪里才豁然亮起灯。
温祖承收回视线，转而开始了切白菜——现在可不能让晏清那只手继续干这种活儿。在她身后传来晏萍吸吮面条的声音，很吵，出于礼貌，温祖承没有回头去看。
屋外有细细的蝉鸣，秋天快到了，叫声也显得悲哀。
她听见晏萍站起来走动的声音，听见他“啪哒”一声把泡面桶仍在门口的黑色垃圾袋里，垃圾袋被压得变形，汤汁肯定撒出，在那里头流淌出一个隐秘肮脏的地下水系统。
温祖承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联想甩出脑海，装作如常，转而问：“这刀也太钝了，有利的吗？”
出于本能，温祖承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朝她靠近，凉风习习，下意识地转身。她看到晏萍举着一把水果刀，刀刃在白炽灯下耀眼，他那双和晏清神似的眉眼忽而变得更加妖媚，眉心皱成一团乌黑，神情扭曲地袭来。
与此同时，晏清正巧打水回来，正推开门。
与温祖承不同，晏清是从小最会打架的孩子王。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温祖承的条件反射是石化不动，而晏清的条件反射是不顾一切冲到她要保护的人前头。她和弟弟一般高，却因为附身避闪而矮了一节。
温祖承眼睁睁看着晏萍目光凶恶，一刀插下来。晏清来不及躲避，只得空手接白刃。不是用两只手掌夹住，而是是手心生生低着。刀尖就刺进去，扎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
在她的掌心写字时，她都会觉得痒。
“啊——”
温祖承爆发出的这一句咆哮震天，比当事人叫得还要狠。晏清慌乱地回过头，还以为她是不是受伤了。她什么伤都没受，她好得很。
晏萍把刀拔出来，一阵细碎摩擦音，就像切水果时果汁与利刃相吉的声音，令人不适。未等他擦干刀上血迹，大门被撞开了。一队警察列阵而入，枪口的靶心直指晏萍。
温祖承无比庆幸自己提前叫了警察。
“温女士，待晏律师先去就医，外头有警车。”秦警官站在其中稳重地说。温祖承连忙搂着晏清离开现场。
夜晚的风很凉，晏清脸上毫无血色，右手却一直涓涓地淌着血。
她不停的颤抖，温祖承以为夜晚太冷、伤口很疼，不由得走快了些。
“......为什么......”
晏清无助地仰头朝夜色呢喃，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叩问天地。温祖承没有回答，这里没有她答话的位置，只能把晏清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得很紧，虽然这样大概没用，但她记得晏清说过：你牵着我，我就不疼了。
“先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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