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我们立于崖边
此刻正是午后,原本繁华热闹的长明城此刻却显得空荡无比。家家户户紧闭屋门,屋内鸦雀无声,只有城北隐约间的杀声与哭喊声随风朝南飘去。
长明南城,左金吾卫大营。
冯习在帐内焦急踱步,身旁的副官寥寥无几,均是缄默不言。
“报!”
冯习停下脚步,连忙道:“进来!”
“将军,我们的人出不去。”那传令兵急匆匆冲进营房,抹了把脸上的血,“魔教的人像是开了天眼,我们从哪突围,他们就从哪跟上,到处都是。”
“南门那边已经死了几十个弟兄了,将军!”传令兵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冯习大骂一声,双目赤红。他一拳砸向廊柱,震得整个营房尘土飞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将军。”身旁副将上前焦急劝道,“城北大营联系被断,我们人数本就不够,再这样尝试突围送信,只会白白葬送将士们的性命。”
“将军可别忘了高敬,我等在此死战,他却跟随陛下去了洛京,若是……”
副将拱了拱手,叹息一声,并未继续说下去,可在场众人都知道两位金吾卫大将军间颇有嫌隙。
若再继续这么下去,左金吾卫的损失越重,右金吾卫便越会抓住机会落井下石。
“高敬的属军呢?全在城北大营?”冯习沉声问。
“还是联系不上,或许早就逃了。”另一名副将嗤笑道。
高敬所属的右金吾卫全军编制一万八千人,上次长明守城中受创严重,现在大多是补充来的新兵,战斗力十分有限。此刻最高长官不在,更是人心惶惶。除了与左金吾卫比邻驻扎的两千人外,其余人在半天前便与冯习失去了联系。
冯习的声音盖过众将议论:“南方行动停止,派李玉,和他的五百人,去城西继续找缺口突围。”
“将军不可!”众副将面色一变,急声劝阻。
为首副将再劝道:“魔教不敢全面攻城,自是知其力有不逮。我们有河东王殿下相助,或许过几日魔教便会撤军,我们只要守住城南三坊,他们便无可奈何。再贸然突围,伤亡惨重,不好向陛下交代!还望将军为自己着想,为左金吾卫着想!”
“魔教此番动作太过诡异,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们死守城池,信息传不出去,只会让大周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冯习骂道:“都到他妈这种时候了,还想什么升官发财!搞不好你们将来都要没命!”
他一把抓过自己的长戟,推开两位副将:“我亲自去城西!”
“将军不可!”
“轰!”
争执间,一声剧烈而沉闷的爆炸声自北方传来,房梁横移,桌角咯咯作响,几人猝不及防,被震得一个趔趄。
“那是北方,方巡!”
冯习心急如焚,束手无策,只暗恨自己修为不够。
“所有人,跟我来。”冯习环视一圈,下了最后命令,“除留下一部疏散百姓外,左金吾卫全体从西城突围,违者以军法处置!”
副将们无奈,只得抱拳:“是!”
……
龙渊在空中划出一道椭圆弧线,剑锋自一明武脖颈飞掠,沿肩胛旋转一圈,飞回方巡手中。
再看那拜火神教明武,此刻正捂着脖子,双目暴凸,缓缓跪倒在地,已是没了声息。
算上此人,方巡的脚下已然躺着四具尸体,两个六转镜天,两个七转明武。
而他此刻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锦袍多处破损,后背被星火灼烧出大片焦黑,连着皮肉一同翻卷模糊,右腿一道狰狞剑伤,隐隐可见白骨。
马缙狼狈滚出数十米,衣衫在高速摩擦中破烂。他看着远方的方巡,面上浮现恐惧,已然是有了怯战的心思。
玉墉拉开距离,额头滴下冷汗,神情再不复先前平静:“该死,他的战力怎会这般强悍?”
指玄境御气的强大攻杀和生息境明武的超强恢复被方巡使用得淋漓尽致,四人之二都是被他用以伤换伤的方式带走的。
方巡的灵力和血气还未枯竭,并且大有越战越勇之势,反观他们这边,除却自己没有受伤之外,其余人身上都挂了彩,战斗力大减。
玉墉万万没想到,以五六倍的战力围杀一人,竟会打到如此境地。
郑长夫传音道:“玉墉道长,我们拿不下他,该如何是好?”
“等我禀告圣尊。”
玉墉忌惮地看着远处方巡,双手结印,星力波动一闪而逝。
“这么简单的小事都办不好?”
星光落下成门,一名黑袍人自虚空门中踏出一步,虚浮于地面。
“圣尊恕罪。”
玉墉诚惶诚恐地跪下。
“参见教主!”
包括马缙郑长夫在内,周围的拜火神教教众跪伏一片。
黑袍人不置可否:“嗯。”
远处的方巡看着眼前一幕,心底一沉。
此前百年内,从未有拜火神教教主的任何消息,这位教主行踪诡秘,几乎只存在于抓获高层的口头描述之中,修为、身份、相貌皆是一概不知。
他不敢大意,鼓动血气,龙渊沉鸣。
“拜火神教的教主?我看也是个不敢光明正大的阴沟老鼠!”
黑袍人默然片刻,正待回答之时,面前方巡的身影却如同鬼魅般消失。
玉墉面色大变:“圣尊当心!”
龙渊剑带着残影从烟尘薄雾中穿出,剑尖直指黑袍人的脖颈面门。这一剑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除却能短暂预知未来的镜天外,连知觉敏锐的魔教明武首座们都没反应过来。
御气剑法以快著称,而快到此等境界的,只有杀人的招式,此刻的方巡无疑是动了真正的杀招。
若是此剑能将魔教教主重伤,则他进可趁机挟持,退可借此全身而退。这是铤而走险的一步,带来的收益却是巨大。
在被明武知觉放慢了无数倍的时间流速中,方巡却看到那黑袍人轻轻抬手,垂落的袖口处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腕。
她随意地如同抬手拂去耳畔的乱发。
“锵!”
在距她的面门三寸之处,龙渊剑急速骤停,剑鸣凄厉,就像是砍在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上,再难前进一寸。
强大的反震力道顺着手臂传回,方巡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砾白色的星光膨胀,他的身体如枯叶般飘飞,龙渊滚落一旁。
剑气扰动的罡风卷动黑袍的帽檐,他看到了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庞,以及一双微微上挑着的,灿若星辰的眸子。
拜火神教教主……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方巡躺倒在地,无数念头自脑海中浮现又消沉。思绪滚动着,像是短暂燃烧的流星。
长明的昏黄天空印在他的眼中,模糊余光中划过几只孤雁,或是渗进眼底的血丝。
方巡的意识渐渐消逝。
自己今天大概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不知道兀鲁有没有把消息传递出去。
皇兄死前……是否也和自己看到的同样的景象?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
云纾看着昏迷过去的方巡,目光微微凝滞。
“多谢圣尊出手相救。”玉墉一瘸一拐地走来,惭愧不已,“属下无能。”
“去宫城四角,破灵山龙潭。”
“是!”
“另外……”
“圣尊?”玉墉疑问道。
云纾转过身,看着因剧烈战斗而化作废墟的长明街景,她能听到拜火神教教众纵火劫掠的猖狂笑声。
可她不想去管。
傍晚长明的风与五百年前别无二致,昏黄色的,浸透了白日暖阳,它给人以温和的希望,给人以喧嚣的幻想,仿佛在另一个时空中,每个人都能在这座城找到安度余生的角落。
“有意义吗?”她喃喃自语。
少女的眸光从迷离变得清醒而冷漠。
“无事,动作要快……通知柴薪少做无意义的事情,专心任务。”
“是!”
玉墉的身影化作光点消散,尽管离开天山多年,刻印在镜天门徒骨子里的雷厉风行也丝毫未变。
“教主,此人是朝廷河东王,曾杀过我们教中不少好手,与我私仇颇深。”郑长夫走上前,讨好恭敬道,“您看能否让属下杀了他,一劳永逸?”
云纾没有转身,更没有回应,仿佛是对这种事漠不关心。
郑长夫脸上的笑容一僵,一时间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两难抉择下,这位曾混迹于大周官场的老狐狸心中暗自发狠。
他以金五行力凝成短刃,朝着昏迷倒地的方巡一步步走去。
大仇即将得报的扭曲快意在心中翻涌,郑长夫抬起手,锋锐的金属短刀随之扬起,只待刺下。
“锵!”
一把灿金色的华贵长剑横在他的面前,那刺下的短刀瞬间化作齑粉。
温折雪以指尖点在他的前胸,浩荡的冲击力瞬间迸发,将郑长夫推得吐血飞退。
她紧赶慢赶,还好是在这一刻前赶到了长明,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温折雪……你……”
她没有看狼狈逃窜的郑长夫,而是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另外一人。
“你知道他是方未寒的至亲之人。”温折雪说。
云纾垂在腰间的手指轻轻一蜷。
“你为什么不拦着?”
“因为没有意义。”云纾轻轻笑出声,笑容看起来有些莫名的苦涩,“你不会懂的。”
“是,我的确不懂。”
温折雪以剑划地,寥寥几笔勾勒出复杂阵法,将昏迷的方巡包括在内。星力滋养下,他方才还在流血的伤口瞬间静滞,面色肉眼可见的舒缓。
“但我知道,你这样做,他会伤心的。”温折雪说,“这不是我认识的流风浮云书。她重情意,更爱世人,绝不会眼睁睁地目视无辜之人遭逢劫难。”
“人的一生只是一生,可我的一生,历经过不知多少轮回。在那之后,重要的事情不再重要,而本就无足轻重的琐事,反倒成了枷锁。”
“知道吗?你来质问我的场景,我也有些似曾相识。只不过上一次的主角不是你。”
云纾闭上眼睛,落寞地叹了口气。
“说出你的来意,临渊御辰。”她冷冷问道,“若你是遵天仪之命来此阻止我的话,那么请回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圣尊。”
温折雪浅淡清亮的眸光微动,像是在湖面中投下一枚石子,激起复杂难明的波纹。
“不只是你,折雪也曾对此似曾相识,同样的,上一次的主角也不是你。而在那时……我还未曾成为温折雪。”
云纾呆呆地看着她,涣散的瞳孔一点点凝聚,像是刚刚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你……你什么意思?”
“你不会懂的。”
温折雪甩下一句话后,身影便化作星光消散了。
云纾气得咬牙:“你……”
……
……
少女自龙背跃下,踏上烧得焦黑的石砖。
她抬头向前看,只见城门残破,街道萧索,道路两旁满是凌乱的尸体。有金吾卫的,也有拜火神教的。
胸腔中仿佛有火焰燃着,直灼烧得她心口密密麻麻地痛。
一刻钟前,她在城南救下了冯习,和忠心耿耿的最后几十个金吾卫。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抓着她的衣襟,虎目含泪地告诉了她在长明发生的一切。
“陛下……是卑职无用,还望您救下长明的百姓。”
他们想要拼死突围传递消息,却差点全军覆没。
“拜火神教……”她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底掠过赤金色的火。
那通人性的灵龙盘在她的肩头,它用长须轻碰她的脸颊,呜呜鸣叫着。
想起老师曾教育过她的谨慎,方棠竭尽全力找回理智,并将老师的话在心中多重复了几遍。
方棠走到几具明显是刚死的魔教教众尸体面前蹲下,指尖轻触碰那月白色的力量余波。
“这是……星力。”方棠皱着眉头,总感觉眼前这股星力残余有些熟悉。
像是温折雪的太阴之力。
温姐姐也在这里吗?那她为什么不保护好长明城?
盛怒下的方棠本能地开始怀疑起来。
她拿出明月芦花,却发现这件百试百灵的法器如今也发不出去任何消息。
这里的空间被一股诡异的力量笼罩着,它的位格非常高,也正是它,破掉了乾天通明。
“太极金顶。”
方棠心底一沉,她本能地联想到了前不久先祖交代给自己的事情。
挑选这个长明防御最薄弱的时间进攻,他们的目标,也只能是太极金顶。
若太极金顶被拿走,则天下魔气必会暴动,届时事态将不可挽回。她必须阻止他们。
方棠收敛气息,贴着地面向西飞行。
“这还有个俊俏的小娘皮?”
几个拜火神教暴徒从转弯处冲出,浑身缠绕着漆黑凝胶状液体,像是扭曲的怪物。
他们裂开血口,尖啸着朝方棠冲来,却被一闪而逝的金焰烧成碎渣。
城中拜火神教教众数量似乎极少,方棠一路走来,也只杀了十几人。
她正思虑着,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人。
“……方巡?”
方棠焦急飞去,在那层星光阵法外驻足,看到他一息尚存后方才松了口气。
看着周围明显是御气与明武破坏的痕迹,和那躺着的几具高阶明武镜天尸体,方棠瞬间便明白了。
这位大周的河东王,从未抛弃他的子民。他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
若是老师的二叔死在这里,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代。
金色的气旋风暴自皇城传来,恍惚间,她听到了神龙的哀号。
灵山龙潭阵,破了。
心知时间所剩无几,方棠身影一闪,化作金色流光向朱雀门方向赶去。
玄曜的血槽亮着狰狞的光,它在渴望妖魔的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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