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复见张良

张良是项梁刚刚占领薛城，拥立楚怀王时，向项梁借兵，立韩广为韩王的，距今已经十个月以上。张良自己率领项梁给他的一千多人出发，在楚韩边界地区找到了韩广，韩广并未与刘季见过面。听到卢绾的引荐，刘季才知道，站在张良身边的人竟然是韩王。刘季立即侧身而立，道：“庶民刘季，不敢与王礼！”

韩广闻言一愣，但马上醒悟过来，道：“广亡国之余，安敢为王，实庶民耳！敢与沛公与庶民之礼相见。”

张良也赶紧道：“良与沛公为厩将，愿以臣礼相见！”

刘季笑道：“子房与吾，兄弟也；臣也不恭，敢以臣礼见王！”

韩广道：“岂敢！子房，韩氏公子，与广为兄弟侪。沛公不弃，愿以兄事之！”

刘季道：“臣安敢！”

张良道：“王之言是也。天下未定，君臣之分未定，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沛公最长，弟等敢事之以兄！”

卢绾也在一旁道：“子房之言是也。天下未定，孰为君臣，皆兄弟也！”

刘季听了，哈哈一笑，一手拉着韩广，一手拉着张良，道：“吾一日而得二兄弟，何其幸也！”拉着两人的手进了正堂。刘季还要请韩广上坐，韩广哪里肯依，言沛公为长，自当上坐，推刘季坐了居中的上位，自己与张良依旧坐在刚才的客位，还是让卢绾坐主位——刘季未回时，他们就是这么坐的。

刘季道：“吾与子房一别，忽忽经年矣，君等何如？”

张良惨然一笑，道：“昔者与沛公战萧西，下砀城，克下邑，何其壮也！及自行军以来，一城之不拔，或旋克旋失。思摩沛公之行，效之犹不可得，心每怅恨！”

韩广道：“此皆广仁义不施，德行未备，子房虽有良谋，未能行之！”

刘季道：“愿闻君等之行状。”

张良道：“项君赐臣以兵，以西徇韩地。臣乃觅横阳君，奉之为王。自入韩地以来，虽略得数城，旋得旋失，无能经十日者。今乃游击于颍川之间，无可寄托。”

刘季道：“愿闻颍川诸县虚实之状。”

张良道：“愿借案用。”他来到刘季面前的案前，韩广和卢绾也都移席过来，围在案边。张良道：“颍川者，盖依颍水也，有十七城：阳翟、郏、襄城、昆阳、定陵、舞阳、郾、临颍、颍阳、颍阴、许、新汲、鄢陵、长社、阳城、父城、轮氏，郑不在焉……”张良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案几上画着。韩广和卢绾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脑中一团乱麻，惟有刘季全神贯注，随着张良的指引，目光随之而注，仿佛眼前真有千里江山。

张良口说指画，几乎讲了一个时辰，韩广几乎昏昏欲睡，而卢绾则几次起身，让侍卫去取水，放在案边。张良和刘季浑如不觉，口渴了就很自然地端盏饮水。卢绾换了好几次水，张良才将颍川的形势说完。

刘季专注地听完张良的介绍，拍案大叫道：”吾得子房，何愁大事不成！“正言谈间，忽听门外有人来报，道：”七大夫有军使至！“

卢绾看了一眼刘季，刘季道：”可呼入。——二君为吾计之！“

卢绾出去，将军使带入。军使道：”七大夫军至酸枣境，闻东百里长垣有秦军。“

刘季道：”善。赐酒一巵，归营歇息。“

军使离开后，刘季问张良道：”酸枣、长垣奈何？“

张良道：”酸枣有河津，要道也。长垣亦当河，有长垣以御水患，故名。“

刘季道：”闻白马将杨熊将救启封，吾故以七大夫往击之。据酸枣以御之，可乎？“

张良道：”七大夫兵不过千，以之御白马军，必不敌。沛公其更计之。“

刘季道：”子房之计奈何？“

张良道：”杨熊驱三百里而争利，必亡。沛公岂有意乎？“

刘季听了大笑道：”子房真知吾计也！二兄观吾破敌。“

韩广道：”广千里来投，未得寸献，愿为前部。“

刘季道：”兄等远来劳顿，愿且安歇，早晚必有相托。“

于是刘季留张良在营中，派人护送韩广回营，并送去三天的粮草。韩广军往来流动作战，军队并没有扩展，但损失也不大，随时补充，保持着一千多人的规模。刘季派人送去十乘粮食，就能满足他们的需要。

韩广是韩氏宗亲，是韩王的直系后代，甚至被韩王封为横阳君。这个人在和平时期也许还能在一众大臣的扶持下，承担起管理一个国家的责任，但在一个天下大乱的世局中，他几乎一筹莫展。他既不会带兵打仗，更不懂什么天下大势。

当然，张良是懂这些的。但张良的这些话，对韩广来说，简直就是天书，句句话都听得懂，但句句话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韩广决定学古代明君，如齐桓公之于管仲，将一切大事都交给张良来处理。只可惜，张良也是个贵公子，嘴上一套一套，却落不到实际中。这令韩广也很绝望：他年在去年六月就有一千多人，但十个月后，还是一千来人。偶尔可以攻破几座城池，但呆不了两天，周围的秦军就会扑上来，兵力比自己强得多，他只能在张良的建议下，运出一些粮食，主动退出这些城池，以保存实力。

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扩充自己的兵力，而且每攻下一座城池，愿意投军的人不少。但问题是，当他退出城池后，这些人很快就逃亡了，和来投奔他时一样迅速。绝望之下的韩广，早就想找一个靠山了。但偏偏自己周围没有一支比自己强大的队伍。

公平地说，能够在这种四面是敌，毫无根据的困难环境下维持部队不散、不垮，他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然而身处乱世，如果不能做到极致好，那就是死路一条，足够好是没有用的。

刘季突然夺取陈留时，他们正在陈、砀、颍川三郡交界的鄢陵、尉氏周围流动，也就是以前韩、魏、楚三国交界处。这里秦军的力量相对薄弱，只要自己不去攻打县城，打几个小城邑，抢一点粮食，秦军一般只作为小股盗贼来处理，不会调集大军来讨伐。

砀郡的陈留地位不一般。在大梁被水淹后，大片良田化为泽国，陈留、启封等周围小城邑迅速崛起，几乎有取代大梁的地位之势。能够夺取陈留，可以认为是一场大胜。而经过探访，他们发现，这支军队是沛公刘季率领的楚（怀王）军。是楚军那就是自己的友军，而沛公更与张良的交情不一般。于是他们不等使者往来接洽，就亲自带着一支小部队前来相见。

在今天与刘季、张良的交谈中，韩广发现自己与刘季的水平实在是相差遥远，打心眼里认为刘季可以作为自己的靠山，心悦诚服地决定服从刘季的领导。毕竟一千来人的小部队要在这个乱世中生存下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不要说秦军了，就是大一些的盗贼都能给自己吃了。

刘季派去给韩广送粮草的人都十分大牌：主管钱粮的客卿萧何、自己的亲弟弟刘交，以及族兄刘贾。刘交是个文人，精通人情往来、应酬答对，专门负责与韩广打交道；萧何当然是押送粮草、物资，并监督分配；而刘贾则是负责将韩（广）军带到指定地点，承担一定的作战任务。刘贾年龄和刘季差不多，也年近半百了，但打起仗来十分拼命，多次率领刘季的亲卫军分队承担作战任务。他主要负责与韩广军中的军官对接军事事项。

第二天凌晨灌婴发来的报告称，长垣的秦军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留在长垣进行休整。刘季派军使传令，让灌婴佯攻酸枣城，调动秦军过来。

中午灌婴军报到达，称自己已经向酸枣进军。晡时第二个战报又到了，称酸枣令已经逃走，自己夺取了酸枣。而长垣的秦军似乎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在向西移动，可能于今夜进驻燕城。刘季派人命令灌婴，连夜将酸枣的粮草、物资运出，次日待秦军靠近时，放火烧掉酸枣城，全军退出城去。

半夜，灌婴的军报再次报告说，秦军果然已经进入燕城，明天就会向自己的进攻；而自己已经将酸枣的一应物资装车、入筐，雇了车夫和挑夫，连夜运出城外五十里。

经过一天的行军，韩广的军队已经移动到启封大营之外大约二三十里的地方。刘季和张良一起去韩广的军营看望了士卒，让萧何将韩广军与本部一视同仁，统筹安排粮草。随后，韩广命令全军暂由刘贾率领，自己则和张良一起回到刘季的营中。

刘季和张良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只要一闲下来，刘季和张良就开始谈论起天下大势和古今得失。张良对刘季说起：“《军谶》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强。”柔者，德也；刚者，贼也。弱者人之所助，强者怨之所攻。柔有所设，刚有所施；弱有所用，强有所加；兼此四者，而制其宜。”

韩广完全听不懂，而刘季连连点头道：“昔者，人但知强胜弱，刚胜柔，孰知弱能制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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